蒸煮著上海咖啡廠出品的咖啡豆,那股香味由此而經久繚繞因此而經久彌散。
“懂精”的上海小開其實對我在生活和文學上作了最初的啟蒙,但在遙遠的四十年前,我不會意識到這一切最終會進入到《上海七情六慾》的專著中,並且,最終成為我對1965年至2005年這四十年上海人的生活方式和他們的種種活法進行全面探訪並記錄的最初源頭。
一切肇始於此,肇始於1965年的那片溫暖的陽光,肇始於二十世紀60年代的別樣情調和別樣的人物,接著發生和展開的便是四十年的上海生活。
對這四十年的上海生活從時尚的角度你可以用十個或百個關鍵詞來加以表述。
60年代早期盛行的是上海小開們的“三包一尖”,即所謂的大包頭、包屁股褲子、包褲腳管和尖頭皮鞋,“三包一尖”之後則是60年代中後期大肆氾濫的“大翻領”(一種運動衫的別稱)與“小翻領”時髦。我清晰地記得,在當年的勒非德路而今的復興中路上,那些身著兩件甚至三件“大翻領”或“小翻領”的男女們,是如何興高采烈地扛著紅旗趕往人民大道去造反的,我也清晰地記得一雙平底的鬆緊鞋在60年代末讓上海青年獲得的時尚感覺,這些青年中的一部分穿著時髦的鬆緊鞋在城市街道的拐角處“車著妹妹”,另外一部分拿著“刮刀”與人“對開”著,表現著他們青春的尚武勇氣;
70年代早期的時尚風暴來自於美國頹廢派的強勁推動,那些也許和諾曼·梅勒一同參加過“夜晚的大軍”的男女們,那些也許在紐約的白湖邊上投入到“伍德斯托克”搖滾藝術節的反叛分子們,在60與70年代相交之際,以一條誇張之極的喇叭褲向世界釋出了反秩序、反文化、反傳統的時尚訊號,中國上海收到這個訊號後,年輕一代在左派布林什維克疑慮深重的眼簾中用掃把一樣寬大的喇叭褲與世界作了一次對接,儘管他們的反叛既沒有理性也沒有感性;
80年代的時尚以70年代的時尚完全不同的特點從地下開始走到了地上,由完全邊緣的亞文化狀態而逐漸融入主流文化,曾經有過的反抗性、反叛性明顯減弱,它更多地成為未來光鮮社會的一個提前預告,因此,對名牌的追逐變成了整個上海民間社會的一個集體動作。點綴在上海男女胸前的那個小小標記,成了他們是否成功、是否時髦、是否進入主流社會的一個毫不含糊的說明。我看見“金利萊”鋪墊了進入名牌殿堂的最初臺階;“花花公子”讓人們可以有權叩開名牌殿堂之門;“蒙特喬”說明了你是一個已經進入名牌殿堂的上海男人;而假如這時你不僅擁有某一件“皮爾·卡丹”甚至已將“皮爾·卡丹”武裝到了牙齒,那麼,你就是這個時期的有產階級,這座城市的有腔調的成功人士。
進入90年代,時尚開始分層,社會結構中的各部分人們高舉著他們各自的時尚之旗,這最終導致了“小資人群”的崛起,催化了“波波族群”的分流,在這中間,還產生了深受後現代主義影響的玩酷、玩IN、玩炫的男女們,他們的時尚審美搖擺不定,早晨迷戀著張惠妹的草裙,晚上則被F四的英俊所左右,而深夜又在周杰倫的R&B的節奏中嚎啕不休。90年代的時尚日趨多元,每個年輕的上海男女都可以聲稱個性就是時尚,時尚就是自我。但在這種看似沒有中心、沒有主流、沒有至高無上權威的語境中,其實還是有著壓倒一切的時尚主題,那就是從90年代中後期開始深刻地、決定性地影響上海青年的國際網際網路。1997年的某天,當一個叫作“查爾斯”的上海青年人向我反覆說明他名片上的E…MAIL地址是多麼特殊、多麼重要、多麼與眾不同,他也許沒有真切地明白,他其實真的說明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個全新的時代即將降臨。
上海:生命老去;慾望不死(代自序)(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