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朔心裡一聲苦笑,猶豫幾許,還是勸諫道:“臣謝陛下厚恩。陛下英明神武,文治武功,遠邁前朝。然則,兼聽則明。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國有諫臣,是陛下之福。臣舉薦南京禮部尚書張安博為左都御史。”
他覺察到:天子越來越剛愎自用,威福自享。這對於朝政而言,絕非什麼好事。一人之智,如何治理天下。明君當納諫。因而,他舉薦好友張安博入朝為左都御史,執掌言路,糾察百官,引領風氣。
雍治天子略顯尷尬。他以為何朔臨去前,要給自家子弟求官。這是人之常情。倒沒想到何朔會舉薦大臣:張安博,天下名儒。但,他很不喜歡這個人。
雍治天子目光閃了閃,再看看保持著躬身行禮姿態的何朔,禁不住想起何朔執政時的各種強項,嘆口氣,道:“何卿,你這脾氣要是能改一改,何至於此?你我君臣相得,定是千古佳話。”
何朔苦笑。他從來就不是謝旋那種一味諂媚君上的宰輔。
雍治天子道:“你去吧。朕累了。”
三日後,天子的詔令到軍機處。隨後,聖旨下發:升建極殿大學士何朔,為中級殿大學士;以吏部尚書宋溥為東閣大學士,入直軍機處,預機務;遷左都御史殷鵬為吏部尚書;擢南京禮部尚書張安博為左都御史。
…
天子最終還是聽了大學士何朔在臨去前的勸諫。聖旨既出,在京城激起巨大的風浪,內外震動。
誰能料到,已經在南京養老多年,負責南京國子監的張安博會復起?
而對於刑部尚書白璋而言,竟然是殷鵬,為吏部尚書,這如何不讓他感到憤怒?吏部尚書宋溥,得償所願,進位東閣大學士,成為宰輔,一時間,門口人流如潮。
而何大學士的致仕奏章,還在走流程。何朔上書,天子慰留。來往十二次,雍治天子方才同意何朔致仕:在中極殿大學士的頭銜上,再加太師,封三公,位極人臣。
歷來,三公都是對死去大臣的追封。活著的三公,極其少見。明朝,國朝,都只是寥寥數人。何大學士得封太師,可見天子對他的看重。(方宗師的太保,此時還沒有封)
詔曰:中極殿大學士何朔,性資剛直,操履端方,內閣庶政,資以經綸。念其往勞可無褒獎,茲特加太師銜,進光祿大夫。
周史…何朔傳:何公寬厚有容,忠誠剛正,知有國家而不知有身。戾太子叛,何公有定鼎之功。社稷之臣也!執政兩載,多有善政,撥亂反正。偉哉宰相才,德望無愧焉!
時人筆記記載:我朝賢佐,以何公第一。可惜其執政日短。可惜,可嘆。
何大學士所得到的評價,與執政近十年的前中極殿大學士謝旋完全是兩個不同的層次。正所謂,青史昭昭!公道、正義,自在人心。
每一個人,對歷史的解讀,不盡相同。但,誰是正確的?誰的觀點將是被時間,所承認的?唯有人民!
有的人,將名字刻入石頭,想不朽;他的名字比屍首爛的更早。有的人,他活著,別人就不能活,他的下場可以看到。有的人,他活著為了多數人更好的活著。他必將不朽。
因為,天地有正氣,凜烈萬古存。
…
十二月初二,賈環到何府幫忙,送別何大學士。小時雍坊中的何府,頗有些冷清。東西,行李都已經收拾的差不多。
任工部主事的何二公子何以漸指揮著家僕,搬執行李,滿心的不甘。他原為宰輔公子,而今是前宰輔的公子。他本來是要辭官,跟著父親返鄉。但被父親訓斥了一頓。
何朔和賈環在書房中閒聊。書房中的書櫥,書架,都是空的。賈環亦被何大學士贈予了幾本書。
何朔一身灰色的道袍,飄飄巾,雲頭鞋。閒適而灑脫。揹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