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他的口氣好似無意,似在問,又不是問。她微微點頭。
拓跋孤走上兩步,到了山道之上。藥喝過了麼?他問這句話的時候,口氣平淡,甚至不看她,顧自好像要進屋。
蘇折羽這一次總算抬起頭來,急切地朝他點頭,幾乎是以一種邀功的姿態。我剛喝了一碗。她又連忙跟上一句,唯恐他錯失了自己這點首肯定的回答。
拓跋孤那隻將將觸到門上的手驀地一滯,隨即用力地握住了門框。
是麼!他的口氣突然變得極其兇惡,極其咬牙切齒,彷彿她又做錯了。那很好,你不如再多喝幾碗,給我拿得乾淨些!
蘇折羽一愕,不敢再吱聲。她咂摸不出來,或是她不敢仔細去想,他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是他叫她去把孩子拿掉的,不是麼?是他說越快越好,不是麼?可是現在他還是不滿意?不,他沒有說,他沒有這麼說,只是他也沒有如她所望地贊出一個很好,雖然他的確說了“很好”這兩個字!
幸好正當此時,霍新匆匆來到,手裡拿著一些什麼,料想是晚間與拓跋孤原在看的東西,有所發現,也未察拓跋孤與蘇折羽有何異狀,只上前便喊道,教主!
滾!拓跋孤竟頭也未回,只低聲吼道。
霍新重重一怔,仍不死心:教主,是關於……
我叫你滾!拓跋孤仍然沒有回一回頭。霍新才終於覺得有些不對,緘了口,看了一眼蘇折羽。那壁廂的拓跋孤已經推了門進去,隨後,重重將門關上,連霍新帶蘇折羽,統統關在門外。
蘇折羽垂首站著。她已沒有任何感覺,這並不是失落,什麼都不是。熬藥的時間更像在熬她自己,而終於將藥喝下去的瞬間,她已經對一切都絕望了。她還能有什麼感覺?什麼都不會有的,因為什麼都已經沒有了!
剛剛喝下去的藥,還沒那麼快讓她的身體有任何變化,只是她知道會來的。她聽人說,會很痛苦。想想都是。她原本,從沒想過這樣的命運也會落到自己頭上。
天已經亮了,她沒有休息的機會,也沒有思考的時間。
她回屋,收拾了昨日幾件或髒或破的衣裳,照例出去洗,去補,心裡忐忑不安著,可藥竟好像沒有任何效果一般,一整日,什麼也沒發生。
她將衣裳晾出,眯起眼睛。對,她那雙腫得已經沒有了形狀的眼睛。他甚至沒有來看一眼。這或者也只是她的錯,因為,她始終低著頭,不讓他看見。
「細的風,昭示著一些不尋常。
黑白的影倏然隱去,沒在一片灰色的調和中。正如烈日到來只需要一瞬間,它的隱去,也只需要一瞬間。…
天地瞬間陰沉,蘇折羽慌慌張張出來收衣服,本來是大好的晌午,卻突然間狂風大作,黑沉的天光,忽閃的巨亮與懾人的轟隆——這是夏日,捉摸不定的夏日。
她將衣裳納入房裡時,雨點早噼噼啪啪落了一地。她小小地掀窗,想看一眼,卻只那麼一隙間就被打了一臉水塵。頭髮都亂了,就像昨夜地牢那場亂事後並未梳洗的妝容,而鏡子裡的自己,紅紅的雙目,可怕得就像兩道無法醫治的傷。
她沒有哭,至少,在他面前,絕對沒有。
暴雨竟下足了一夜。失修的坡上流滿了泥水,落紅殘綠,鋪滿山道。那次日的晨曦就像也被雨淋過了一般,亮晶晶的,水淋淋的,雖然耀眼,卻失去了生氣。
被鎖了一日一夜的邱廣寒憑窗向外望著這晨光。這情景似乎突然也令她想到些什麼,卻不知為何太模糊,太茫然。她沿著窗邊的小几坐下,昨日的憤然似乎都飄散了,一夜的雨也像澆滅了她的一切激動。她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她不能挽回的事情太多。她連自己都救不了了,她還剩下什麼氣力?
“那一天”,什麼時候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