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由不得他做主了。東西都在別人手裡,連他這個人,我們要見一面都難呢!我不見得像秦雪梅弔孝似的跑了去!〃
世鈞也知道他母親這並不是過慮。親戚間常常有這種事件發生,老爺死在姨太太那裡,太太這方面要把屍首抬回來,那邊不讓抬,鬧得滿天星斗,結果大公館裡只好另外佈置一個靈堂,沒有棺材也照樣治喪,這還是小事,將來這析產的問題,實在是一樁頭痛的事。但願他那時候已經有這能力可以養活他母親、嫂嫂和侄兒,那就不必去跟人家爭家產了。他雖然有這份心,卻不願拿空話去安慰他母親,所以只機械地勸慰了幾句,說:〃我們不要�人憂天。〃沈太太因為這是他最後一天在家裡,也願意大家歡歡喜喜的,所以也就不提這些了。
他今天晚車走,白天又陪著叔惠去逛了兩處地方,下午回家,提早吃晚飯。大少奶奶抱著小健笑道:〃才跟二叔混熟了,倒又要走了。下次二叔再回來,又要認生了!〃沈太太想道:〃再回來,又要隔個一年半載,孩子可不是又要認生了。〃她這樣想著,眼圈便紅了,勉強笑道:〃小健,跟二叔到上海去吧?去不去呀?〃大少奶奶也道:〃上海好!跟二叔去吧?〃問得緊了,小健只是向大少奶奶懷裡鑽,大少奶奶笑道:〃沒出息!還是要媽!〃
世鈞和叔惠這次來的時候沒帶多少行李,去的時候卻是滿載而歸,除了照例的水果,點心,沈太太又買了兩隻桂花鴨子給他們帶去,那正是桂花鴨子上巿的季節,此外還有一大箱藥品,是她逼著世鈞打針服用的。她本來一定要送他們上車站,被世鈞攔住了。家裡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站在大門口送他們上車,沈太太笑嘻嘻地直擦眼淚,叫世鈞〃一到就來信﹄。
一上火車,世鈞陡然覺得輕鬆起來。他們買了兩份上海的報紙躺在鋪上看著。火車開了,轟隆轟隆離開了南京,那古城的燈火漸漸遠了。人家說〃時代的列車〃,比譬得實在有道理,火車的行馳的確像是轟轟烈烈透過一個時代。世鈞的家裡那種舊時代的空氣,那些悲劇性的人物,那些恨海難填的事情,都被丟在後面了。火車轟隆轟隆向黑暗中馳去。
叔惠睡的是上面一個鋪位,世鈞躺在下面,看見叔惠的一隻腳懸在鋪位的邊緣上,皮鞋底上糊著一層黃泥,邊上還鑲著一圈毛��的草屑。所謂〃遊屐〃,就是這樣的吧?世鈞自問實在不是一個良好的遊伴。這一次回南京來,也不知為什麼,總是這樣心不定,無論做什麼事,都是匆匆的,只求趕緊脫身,彷佛他另外有一個約會似的。
第二天一早到上海,世鈞說:〃直接到廠裡去吧。〃他想早一點去,可以早一點看見曼楨,不必等到吃飯的時候。叔惠道:〃行李怎樣呢?〃世鈞道:〃先帶了去,放在你辦公室裡好了。〃他幫著送行李到叔惠的辦公室裡,正好看見曼楨。叔惠道:〃別的都沒關係,就是這兩隻鴨子,油汪汪的,簡直沒處放。我看還是得送回去。我跑一趟好了,你先去吧。〃
世鈞獨自乘公共汽車到廠裡去,下了車,看看錶才八點不到,曼楨一定還沒來。他盡在車站上徘徊著。時間本來還太早,他也知道曼楨一時也不會來,但是等人心焦,而且計算著時間,叔惠也許倒就要來了。如果下一輛公共汽車裡面有叔惠,跳下車來,卻看見他這個早來三刻鐘的人還在這裡,豈不覺得奇怪麼?
他這樣一想,便覺得芒刺在背,立即掉轉身來向工廠走去。這公共汽車站附近有一個水果攤子。世鈞剛才在火車上吃過好幾只橘子,家裡給他們帶的水果吃都吃不了,但是他走過這水果攤,卻又停下來,買了兩隻橘子,馬上剝出來,站在那裡緩緩地吃著。兩隻橘子吃完了,他覺得這地方實在不能再逗留下去了,叔惠隨時就要來了。而且,曼楨怎麼會這時候還不來,不要是老早來了,已經在辦公室裡了?他倒在這裡傻等!這一種設想雖然極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