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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幾個朋友聚首聊天,聊到我們這些人能為社會做些什麼。一位比我年長七八歲的朋友說,我們這代人還能做什麼?80年代我們風華正茂的時候,我們只知道跟著柏楊《醜陋的中國人》起鬨,甚至還為中國不曾被西方人殖民300年而痛心疾首。我們自輕自賤倒也罷了,還非得倒騰什麼黃土文明和藍色文明的巫術,把自己的國家推到別人的權力框架和利益框架之中。中國現在需要的是什麼?是跟老外打商業戰爭,而不是像以前那樣空談什麼文明和文化。我們把位置讓出來吧,讓“80後”來組織商戰,讓他們把這個被我們送進了別人褲襠裡的民族重新拯救出來。

這位朋友的話不免憤激,但是他的自審意識與五四前賢堪稱異曲同工。他擺脫了五四一代某些思想觀點的藩籬,卻是五四精神遺產的真正繼承者和超越者。有了這種自審意識,隨時調整自己的目標和思想,總歸有希望掙脫一切枷鎖的。如果沒有一點自審意識,沒有一種脫胎換骨式的昇華,我們這一代人確實像那位朋友所言,在民族復興的程序之中,我們很可能不是促進因素,而是成為拖累。

是時候了,請從那個黑匣子裡走出來。

2010年3月19日,寫於北京北小河邊

恥辱的心靈(1)

我居然至今還活著,活在這樣的世間,而且活得如此平安。我並不為此慶幸,我只感到無限恥辱。

我曾經長期迷惑,不知道人究竟該為尊嚴活著,還是該為使命活著。我一直傾向於相信後者,像越王之臥薪嚐膽,像司馬遷之忍辱負重。後來我終於清醒,所謂忍辱負重乃是活命哲學的藉口,是中國式的自欺欺人。且不說大多數人的所謂使命,根本就不含有合人性的高貴素質,倒多半是反人性的。即使是高貴的使命,又哪應成為生命的包袱。我們唯一至高無上的使命,不就是捍衛人的尊嚴麼?我終於沒有理由自欺,我終於認清人應該為尊嚴而生活。可是我們的尊嚴早就喪失殆盡,我們又不敢起而尋找尊嚴。我們分明是在苟且偷生。

既然不能為尊嚴而活,為什麼不可以為尊嚴而死呢?

我卻至今不死,我卻至今還活在這樣的世間,而且活得如此平安,似乎我們已經得到了尊嚴,似乎我們已經擁有了一切。

這是什麼樣的恥辱啊!

我們何止是沒有尊嚴,我們實在是一無所有,可是我們卻不敢正視。

我們已經一無所有到連改變一無所有的權利都沒有,可是我們卻依然不敢正視。

我們事實上已經意識不到尊嚴的喪失,意識不到已經失去了改變一無所有的權利。我們已經沒有了權利和尊嚴的意識,這是世界上最徹底最可悲的一無所有。在所有別的時代和別的區社,我沒有見過這樣的一無所有。

我們像一條癩皮狗,怯生生地走在充滿敵意的村巷裡。我們對那些敵意已經毫無敵意了。我們一邊怯生生地走,一邊向村民們仰起頭來,送去媚笑,搖著討好的尾巴。當任何一位村民向我們跺腳或打石頭,我們就夾著尾巴開溜,默默地開溜,沒有憤怒,沒有咆哮,只有幾聲驚恐不安的呻吟。

我們從東巷溜到西巷,從南巷溜到北巷。到處都是敵意,到處都是棍棒和石頭。我們終於溜到了荒野。我們坐下來喘息,卻依然沒有憤怒,沒有咆哮,沒有敵意,更沒有復仇的決心和行動,倒好像生活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我們只有一邊舔著傷口,一邊為免於一死而露出慶幸的笑容。

這是怎樣醜陋的笑容啊!

可是我們一點也不懂得這是恥辱。我們已經完全沒有靈魂,完全沒有自我。我們因為沒有自我和靈魂,所以也就沒有了對於尊嚴的需要,沒有了對於人的生活的需要。我們是沒有需要的生靈,我們只需要一無所有,我們只配過一無所有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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