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娘娘去了以後,只有伴伴會如此喊他。皇帝時常一聽見這個詞兒,便想起羅娘娘帶了些嗔怪的笑聲。“——哥兒又調皮了。”
他喝了一口水,便把杯子放到一邊,“什麼時辰了?”
“您還能睡上三個時辰。”王振寬慰地說,“這就快睡吧,明兒下了朝,還有事呢,這要是一耽擱,誰知道什麼時候能請劉先生進來上課?”
不愧是皇帝的大伴,他什麼話還沒說呢,伴伴一句擔心,就把枕頭給送過來了。皇帝驚喜地哦了一聲,卻又覺得這樣不好,忙調整了一下語氣,方才說道,“明兒還有什麼事呢?不就是上過常朝,回來便要上課了嗎?”
大抵是摸準了皇帝的心思,王振的語氣裡出現了一絲笑意,“哥兒忘了?明日東廠新任提督太監柳知恩要進來給您請安呢。”
劉學士也不是一上課就開始考校之前的功課,總是要把今日的功課上完了,才開始考試。有時就因為如此,皇帝學會了今日的,昨日的便記不清了,本來會得,反而答不上來,因此又要受罰,是以,他也是越來越畏懼考試。
這人在不願做一件事的時候,腦子往往會特別靈活,皇帝聞絃歌而知雅意:只要把柳知恩來請見的時間安排在劉學士課前,再稍微拖長一些時候,為了不耽誤之後的課程和自己的其餘公務,劉學士也有很大的可能,把考試放到再下一次課程。——這再下一次課程,可就是三日以後了。
皇帝頓時就覺得壓力一鬆,雖有些不好意思,但這心事一去,他立刻就有些犯困了。
把杯子還給大伴,皇帝揉了揉眼睛,又伏在了枕上。
“伴伴。”他終忍不住低聲問,“我……我這麼做,是不是不好啊?”
“您這學得,已經是夙夜勞神了,偶然一次休息一會,也是人之常情。”大伴立時回答,“只不要養成惡習,那便好了。——就是二位老孃娘知道了,也不會怪您的,您有多用心,兩位娘娘都看在眼裡呢。”
這入情入理,略帶了勉勵,又十分寬慰的話,徹底地撫平了皇帝的壓力,他點了點頭,打了個呵欠,一句話含在嘴裡還沒出口,就已經打起了小呼嚕。
王振並未留下陪侍皇帝,也未招呼宮女過來——雖然年幼的孩子,身邊留個成人伴宿也很正常,但自從羅妃過世以後,皇帝便堅持獨眠。這一點,乾清宮裡外都很清楚。他端著杯子走到暖箱前,細心妥帖地將它放回原位,腳步輕盈無聲,和他的體型極不相符。
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帳幔裡那小小的身影,見其是真的睡得熟了,王振方才咧嘴一笑,衝屋角值夜上宿的宮女點了點頭,穩穩當當地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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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知恩進乾清宮請安的時候,明顯就發覺氣氛有些不對。
接任馮恩的位置,乃是按部就班,完全跟著兩宮籌劃的節奏來走,對柳知恩而言,這個職位到得是順風順水,中間並無一點波瀾。今日來覲見皇帝,也不過是走個程式而已,畢竟這一位才是名分上的天下之主,即使自己的晉升,完全是兩宮安排的結果,明面上怎麼也得來見過皇帝,聽取一番他的教誨。
這種請見,就如同外放官員進京覲見一般,不過是程式性禮節,他磕頭請見,皇帝說幾句‘日後好生當差’,便可以告辭退出。——可皇帝看來卻並非這麼想的。
“你也是先帝手裡使過的老人了——看著倒是挺年輕的。”雖然才方九歲,但皇帝和他說話時,口吻倒是老氣橫秋,“聽說你下過西洋?”
雖說是東廠廠公,但在皇帝跟前,內侍始終不過是家奴而已,若是看在他是先帝舊人,又得兩宮重視的份上,稍微客氣點兒,那是給他體面。要是心情不好,直接呼來喝去也是皇帝的權力,沒有人會多說什麼,也更不會有人和九歲的皇帝計較——若皇帝今年是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