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斂床:“就像阿章一樣……你和阿章,是一樣的。”
她說著忽然鬆了手,隨後也不等李淳一回答,她恍恍惚惚走到了小斂床邊,手顫巍巍地伸過去,撫摸小郡王冰冷的身體:“不要睡了,阿章,不要睡了……不,還是好好睡吧。”
那聲音裡透出哀涼來,眼淚是熱的,也是清醒的。或許沒有人是一直瘋的,這一刻她大約很清楚親生骨肉已經永遠離開了她。
李淳一這時就站在廢太子妃身後,她不太記得自己走了過來,一切鬼使神差,無知無覺。小郡王的臉白如玉,閉著眼格外安靜,小孩子柔軟溫暖的身體早已經僵硬冰冷,令她想起非常久遠的舊事,那件只在宮人口中隱秘傳遞的舊事,發生在她剛出生時的舊事。
有關她短命的父親,那樣漂亮、有才情,卻在剛剛綻放的年紀,變成了一堆枯骨,連墓也沒有。
宮廷裡的死,往往不講道理。
她父親、這個孩子、還有陪葬的內侍,似乎都是如此。
有人上前拖開廢太子妃,宮人們按指示將衾被拉起,緩緩覆下,將斂床上的小小軀體包裹起來。堂中白燭燃起,煙味與香料味混雜,格外嗆人。
廢太子妃於慌亂中忽然拖住了李淳一的袍角,李淳一差點站不穩。她視線倏忽對上廢太子妃的目光,鬼使神差蹲了下來,伸手握住其肩膀。廢太子妃挨著她,氣息低弱:“不要生,她不能生,才要你生,生完你就沒有用處了。”
李淳一鬆了雙手,卻攥起了拳。從朝臣逼婚時她就已經證實了召她回來的目的,但話明明白白地被說出來,才更覺得殘忍和蠻不講理。
她起身,注視著宮人們將小斂床移走。白燭火苗猛跳,嚎哭聲驟響,李淳一靜靜站著,忽然按住了小腹,痛並且冷,彷彿內臟在痙攣。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然心中的悲傷到了頭,取而代之的只有憤怒與不甘心。
李淳一迎著慘白日光走出門,風停了一瞬,隨即又洶湧而來,吹得樹葉簌簌掉,袍袖裡鼓滿風。
她回頭:“小舅舅,該走了。”宗正卿聞聲連忙跟上,皺著眉嘀嘀咕咕:“瘋瘋癲癲的活著或許比死了的人還可憐吧?真是……”他搖搖頭,同李淳一離開了掖庭。
兩人穿行過太極殿與西側中書內省的走道時,宗亭恰好迎面走來。宗正卿正要停下來同他打招呼,李淳一卻視若未見地與他擦肩而過,繼續前行。
“你與宗相公關係不好嗎?”宗正卿連忙跟上去好奇地問,“你們不是同窗嗎?聽說你們以前很要好誒!”
李淳一壓根不答,只問:“接下來還得再去宗正寺吧?”
“這倒是。”宗正卿撓撓頭,“這時節天光短得厲害,我今日還得做完事趁早回去,哎哎,快走快走。”
兩人越走越遠,廡廊裡的宗亭卻駐足,直到那背影消失不見,眸中才一點點蓄起了寂寥。
一隻從興道坊至德觀方向飛來的白鴿子撲稜稜落下,棲在他肩頭,宗亭解下信筒,搓開字條閱畢,唇角饒有意味地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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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淳一幾乎一整日都在為小郡王的喪禮奔波,同時她也快速適應著皇城各衙署內的行事風格,宗正寺拖拉,太常寺敷衍,禮部一絲不苟,太府寺精明摳門,秘書省一群病鬼,弘文館窮酸……
待到承天門上鼓聲響,她才出了朱雀門,回東邊的興道坊。暮色四合倦鳥歸巢,金吾衛兵仍騎著高頭大馬巡邏,百姓紛紛湧回匣子一樣的裡坊,度過他們安穩又無趣的夜晚。
至德觀的鐘鼓聲也響了,門口已是香客寥寥。她徑直入觀,卻見道觀常住司文朝她走來。司文步子略急,到距離她一步遠的地方忽然停下來:“殿下的行李,已不在觀中了。”
李淳一抿唇不語,司文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