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叔顏的師傅,巫妣,在牛背上盤起腿,往嘴裡塞進一粒暗紅的小果子。面具下的雙眼微微眯起,柔和地注視著昭叔顏:“剛才在大夫歟那裡,你欲言又止,是顧忌有外人聽見麼?”
昭叔顏跟在牛尾後約一丈處,答道:“請允許徒兒進入桃林之後再談。”
“也好。后稷承諾過,周人絕不進入林中擾我休養,因此林裡總是較為安全的。”
“可師尊卻不願借巫蘇一處廕庇。”昭叔顏低眉。
牛背上的女子仰首輕笑;“小昭啊,你以為我不會像愛護你那樣愛護姒蘇,那真是大錯特錯了!”她回頭道:“也許這很難解釋,但我為你們所作的安排,必然是最有先見之明的。”
“可師尊,是否正確是一回事,是否合乎心中所願,又是另一回事。”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喜歡姒蘇。她其實是再普通不過的小女子,有時衝動有時怯懦,有時會耍小聰明,更多時候則是笨到不行……”巫妣嘆息,螓首輕搖。
這幾句話,半褒半貶,昭叔顏聽著依舊有些刺耳。巫妣的話從未錯過,就算真是流於片面,要讓昭叔顏出口反駁恩師教誨,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只是跟著老牛慢慢地走,說:“初是在巴境邊緣,徒兒眼見巫蘇赤足上神壇,擊鼓為舞。也是奇怪,那身段格外熟悉,令徒兒移不開眼。
“後來姒蘇令人縊殺自己,氣絕,重又復生,於是晁說想帶她回荊楚服侍神靈。徒兒領命將她救下,謹遵師囑,不敢與她再多接觸。
“可她卻不是那樣乖順的女子,一次又一次,直鬧得將徒兒的目光吸引過去……“
“打住打住……”巫妣擺手,“你別學那些壞榜樣——談怎麼喜歡上一個女子,就一定要說是對方先著意引誘了你。這樣說姒蘇,我可不會饒過你小子!”
師傅對姒蘇的看法究竟是怎樣,昭叔顏真的弄不明白。
他急忙補充:“姒蘇確有其魅力。她所知甚微,應對也極少得體,但卻並不粗陋,反倒聰慧靈動——如天外飛來之女。注視她那雙好奇的眼眸,與她小鹿般跳躍的神韻交融,真是世間一大美事,只要師尊嘗試過一次,必然也會忍不住喜愛她。”
頓了頓,想到若是將巫蘇捧得太高,只怕師傅會覺得他是為了巫蘇刻意與自己爭辯作對,這樣對巫蘇反而不好。於是他語意一轉,故意貶低自己,也讓師傅由苛責巫蘇,變為責備他。
“說來慚愧,最是她恍然而歎服的神情,令徒兒滿足之至。彷彿在她面前,徒兒就是上古聖者,無所不知。徒兒會因此沾沾自喜,其實,不過俗人而已。”說到這裡,他垂首赧然,“師尊的道理,懂,但卻不願動。”
巫妣笑。
進了桃林,她才開口道:“小昭,以你的學識,姬妾拜服又有什麼值得驕傲——年紀輕輕就想著娶老婆,還不如把這份心思用到別處。我敢預言,不久之後,荊楚將有實力問鼎中原!從米熊手中接過國事,勵精圖治南征北戰,令後世人交口稱頌,那才是公子正途。”
“師尊訓示得是。”
昭叔顏雖然口中這樣答應著,心裡卻依舊存有自己的看法。
不過還算幸運,巫妣很快便將話題轉向大夫歟的家族屬地,詢問昭叔顏對卿士再次分封的見解。他方才就有許多話想講,現在自然是侃侃而言。
一路師徒多有交談,直到走近小院門欄時,昭叔顏才注意到豐隆正蹲在茅屋頂上。
“姒蘇屍,不見了!”豐隆懊惱道。
此話並非對昭叔顏說的,豐隆雙眼看的是巫妣。
巫妣摘下斗笠:“唉,還是晚回來一步……”
她推門入屋,往席上一坐,隨手撥弄兩下龜殼,再抬頭看看昭叔顏,說:“我已經占卜得知巫蘇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