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弘破涕為笑,卻又立刻道:“胡說,爹爹最疼的明明是阿姐,阿姐那有爹爹親手做的紙鳶、走馬燈,還有瓷瓶,我什麼都沒有!”
姐弟二人就在此處你一句,我一句地爭論起父母究竟更疼哪一個來。
以趙弘的年齡,早已知道天人永隔是什麼意思,他說著說著,忽然道:“阿姐,他們都說你好可憐,又要當爹,又要當娘。”
趙明枝一愣。
趙弘的臉微微發紅,小聲道:“你不可憐的,等我長大了,我也又給你當爹,又給你當娘!”
良久,聲音越發模糊起來,再次道:“阿姐,要是狄人來了,你不要理我,自己跑了吧。”
又有“不要當皇帝”、“誰來幫我當皇帝”等語。
另還在喊“爹爹”、“娘”,間或夾著幾句“阿姐”。
他年紀小,折騰了大半夜,睏意漸漸上湧,一旁是這個世間最為信賴依靠之人,許是身心放鬆,慢慢竟就這麼睡著了。
趙明枝沒有離開,給趙弘掖了掖被角,腦子裡思緒紛飛,也就這般挪張交椅坐在一旁陪了一晚上。
次日一早,天才微微亮,趙明枝就聽到外頭隱約有人聲。
不一會,門就開了。
小黃門王署急匆匆走了進來,見得趙弘仍舊在睡,慌得不行,再看趙明枝在一旁,忙上前低聲道:“殿下,諸位大臣在垂拱殿議事,因時辰到了……都在問請陛下。”
趙明枝低頭一看,床榻桑趙弘正睡得安穩。
她此刻不同從前,不想把人吵醒,於是小心把袖子從其手中抽出,稍作整理之後,才跟著王署出了門,心中算一算時辰,吩咐道:“你且在此處守著,若陛下不是自行醒來,便不要叫他,也不要給其他人在此處吵鬧,若有不肯聽從的,喊來找我便是。”
聽得不用自己擔責,王署立刻鬆了口氣,連忙領命稱是。
趙明枝回去換了一身服色,又洗了把臉,才朝著垂拱殿而去。
屋舍的門戶大開著,還未十分靠近,就聽得裡頭激烈的爭論聲。
剛送了太上皇手書歸來的張禮已經把一身汙穢泥土洗淨,只依舊滿臉青腫傷痕。
他眼睛瞪得像要鼓出來一樣,喝罵道:“呂豎子!你這是要置太上皇於死地!”
其聲尖利,其容猙獰,竟有幾分駭人。
不過一個八品協律郎,當面辱罵朝中參知政事,實為失儀無禮,然而此時卻無一人出來指責。
而呂賢章被罵到頭上,毫不色變,而是道:“並非本官置太上皇於不顧,只問一句——如若陛下被扣,朝中待要如何?”
見此情景,趙明枝索性站定了腳步,不再向前,只打算聽聽眾人如何回答。
待要如何呢?
今時今日,被掠去夏州的太上皇便像是一泡砸在頭上的燙屎,置之不理,就要流到臉上,燻得人無法忍受,可要是想要伸手清走,不但會被灼出水泡,還要沾得一手汙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