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墓。
他不再是當年瘦弱的少年,已長成英偉挺拔的男子,披一襲黑袍,碧眸雪膚,渾身妖氣,就如真正的吸血鬼一般。
他見著墓碑,呆了,彷彿他還抱著訊息錯誤的希望前來,未料卻是真的。
他撫摸碑上她的名字,嘴角凝聚冷笑,“原來,你真死了。堂堂姬氏女使,也不過這點能耐。我說過,你要我死,我偏偏不死,現下是我贏了吧?我贏了,我還活著,一個人活著……”
他驟然發怒,揮掌猛擊墓碑。
“你居然敢死!你居然敢不先取我性命就離開人世!難道你不夠恨我?你應該恨我,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追殺我到天涯海角!愛讓人生死相隨,恨也能啊!你為什麼不恨我?為什麼不恨我?你有過三次機會,為什麼殺不了我?你故意讓我活著,想讓我後悔嗎?你以為我會後悔、我會痛苦?你以為我會為了你這懦弱逃避的女人,一生活在罪惡感之中?”
他吼得聲嘶力竭,頹然跪倒在墓前,喃喃道:“你為什麼不恨我?為什麼不恨我……”
他看不見她,她卻看得見他豔濃如血的淚滴上墓碑,被雨水衝得稀淡。
此後,他常在深夜裡來到。他不再言語,倚著墓碑靜靜坐一夜,一有風吹草動,他立即往四周張望。
她起先不明白,後來才懂了,他是在等她的魂魄歸來,盼望與她見最後一面。
她沒有一次回應他的等待。
她生時是女使,死後是姬氏一族的守護神,百餘名族人因她而死,她對他手下留情,已是失了女使的分寸,有了私心,怎能再與他相會?
有一夜,族人發現了他,大舉包圍。新任女使攔不住他,他傷了三人,闖出重圍,此後不再出現。
數天、數月、數年,她等了又等,他不曾再來。
她以為他死了,偶然卻從族人們的談論得知他仍活著。
吸血鬼與人生下的孩子多半壽命不長,他卻是異數,活過了數十年、數百年,仍舊不死。人類與吸血魔族都沒有他容身之處,女使、術師都收不了他,他遂獨自飄蕩在人世間。
她無法離開守護的土地,只能暗自推想他的去處。他在哪裡?他去了他想去的海外嗎?他在想些什麼?他還愛聽故事嗎?他……能諒解她不和他相見的用意嗎?
她辜負了母親與族人,願以自身補過,不論生死都要守著她們,只得辜負他。
只是,她負了族人,不也負了他嗎?
族人們還有她,他身邊有誰?
頓悟了這—點,她強行壓抑的心徹底崩亂。
她對族人是深深的愧疚,對他是愧疚與憐惜,她記得初見時他誰也不相信的兇狠眼神,她細心照料他的傷勢,他確知她無敵意後,才漸漸接納她。
她第一次帶糕點給他,他捨不得吃這般精緻的食物,居然傻傻將糕點供起來看,她隔了兩日再去時,糕點都餿壞了。
他不曾玩過遊戲,她做了紙鳶給他,他捧著紙鳶瞧了好幾日,一次也捨不得讓它乘風飛翔。
他不識字,她說給他聽的故事,他都奉為真理,認為人世便是如此。他始終不信任人,唯獨對她深信不疑,以至於有一回她故意捉弄他,誆他拿一百零八種樹藤編成大網,放在有星光倒映的河流內,便能將天上星辰借下來—晚,他當真走遍山中尋找樹藤,為的是想借來—顆星辰,給最愛賞星的她。
他總笑眼看她,淺淺的笑,有依戀,有—點自卑羞怯,崇慕地瞧著她,彷彿她也是一顆可望不可及的星。
當時她尚年幼,懵懂不識他這眼神,待得明白,卻已太遲。
人人說他是妖魔,他雖是妖魔,也有一顆渴求溫暖的心,他的寂寞與情感,就如常人一般啊。
時光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