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了穆清一圈,復又垂下頭去,“老奴不敢說懂得識人之道,痴長了這許多年歲,也略能看得些世故,夫人這般的氣度,絕非庸常之輩。再者,二公子當年雖觸怒了長輩,但族中尊長也不得不承認,他原非池中物,一族的後輩中,也惟有咱家二公子像個人物,夫人能跟隨二公子多年,想必亦是才幹過人……”
穆清忙抬手製止,“管事這是要羞煞我了。”心中自是明白,他將話說到這份上,已是不容她再推脫,只得欠身道:“論理原是該去的,主持大局卻是不敢,七娘能做的不過是捨身操勞,全力盡一盡孝罷了。還請管事候等少頃,容我稍作拾掇。”
老管事悠悠地松下口氣,貼身的裡衣已微覺沁汗。望著她隱沒在遊廊上的背影,猛然驚覺這初冬深秋的時氣中,他竟是一頭的濡溼,舉起衣袖掖了掖額頭鬢邊的潮汗。
永興坊到杜陵算不上遠,自永興坊往南行大約二十多里路,漸漸離了那市坊密集,人流攢動所在,馬車駛上一條黃土夯實的道,較之先前的大道顛簸了許多。偎在穆清懷中熟睡的四郎被連連顛簸晃醒,睜開依舊朦朧的睡眼,四處張望。
穆清將他換手遞給阿柳,仔細裹好他身上那襲小小的深青色灰鼠披風,翻手推開車壁上的窗格嚮往瞧去。道旁筆直齊整地立了兩排銀杏,這時節樹葉將將落盡,光禿禿的樹枝道不盡的荒涼。與之相反的卻是地面的情形,滿地金黃的小扇子,直將淡薄的斜陽更襯出幾分耀眼來。
再往前行一段,趕車的車伕在簾幔外頭恭敬請道:“這便要到了,請夫人準備準備罷。”穆清撩起簾幔向前望去。府宅大門口只掛起了報喪的白紙燈籠。拉了幾條素縞,幾個六神無主的家僕正在大門口左右瞧望。
“不過半日的路程,咱們到了長安兩年裡。卻從不見阿郎過來望望。”阿柳低低地嘀咕了一句。
穆清雖未搭腔,心中暗忖的亦是這話,大約他猶因祖母去世時,族中不許他回鄉祭拜而耿耿於懷。抑或有旁的甚麼緣由,十來年裡。杜陵的事他鮮少說起,只說過幾回兒時趣事。
車停在大門口,早有府中主事的管事領著兩名僕婦上前接引。見穆清從車中下來,忙躬身行禮。引她入二門處的耳房內更衣去飾,僕婦捧上青縑衣,斬榱孝服。請她與四郎穿戴了。
穆清在棺槨前上過香,見堂屋內靈前亂糟糟跪了一地的女眷。粗略掃視過,哭得哀傷伏地的,大約是杜吒及杜大郎的妾室,再就是宗族中的幾位頗能說得上話的夫人,從旁幫協著答謝弔唁賓客。
眾人見大管事垂手肅立於穆清身後,料想她便是二郎的夫人,除開悲痛欲絕的那幾位,餘者皆不免有些好奇,悄悄地將這位身如弱柳,容貌細緻的女子打量了一番,少不得有人輕嗤。
然聽她一樁樁的事情吩咐下去,內裡如何守靈續香,向外遣人報喪,眼下已趕來的宗親族人何處安置,茶水瑣碎哪一處分管……接人待物樣樣俱到,不知曉的規矩有大管事於一旁指點,一時也挑不出她甚麼錯處來。
杜吒雖是前朝長史,卻因杜家世代官宦,於如今的朝堂上終究有些牽扯。有那麼三兩位進仕當朝的故交前來弔祭,多少聽說過顧七娘的名頭,今在靈堂上見著,不免寒暄客套一回,落在眾女眷眼裡,自是暗暗地將那些個好強不服按壓了下去。故此她這幾個時辰的分派指揮,倒也十分順遂。
直忙得外頭何時起了更都不知道,乍一聽見報更,不覺竟已是三更天,此時方才稍稍停歇下。外客歸家的歸家,暫歸不得家的由家僕引領著往備好廂房去歇下,堂內所剩的不過是七八名婦人,有婢子稟告同來的柳娘子已帶著小郎君安歇下,停停妥妥,請夫人只管放心。
穆清長長舒了口氣,跪坐於靈堂的麻布拜團上,闔眼理了理心緒。眼下惟有一樁棘手的,便是遠在河東軍中的杜如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