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遂兆抱著雙臂閒立於一邊,嬉皮腆臉地向她說:“你將僕婢們的活盡包攬了,豈不是斷了人生計,造業障了不是。”
穆清乜斜他一眼,無意答他的話,自顧自地盡力搬起一筐簍浸洗過的稻米,怎奈筐簍過沉,她下腰使了兩次力皆未搬抬動。賀遂兆伸過一隻手,搭在筐簍邊緣,替她搬抬起一大半,“要往哪處放置?”
穆清面上不帶一絲神情,隨意抬手一指那口大釜,兩人便同搬著筐簍往那處去。
賀遂兆一面走一面輕聲道:“杜兄在河津一切盡安好。”
因了這一句,她方才轉頭去瞧他,臉上立時浮現起一絲說不清是急切還是興奮的神色,“可說了幾時歸來?”
賀遂兆卻定住了腳步,直直地盯著她的臉看了半刻,“除開關乎杜兄的事,你當真不願同我多說半句麼?”
穆清垂下眼眸,默默搬抬著筐簍的另一側,靜立在他跟前,他幾欲抬手將她拉扯到眼前。好好的問一問,可還曾記得餘杭破廟中相贈的那塊粔籹,假若能早於杜克明遇見她,假若在東都第二次見她時,她尚未婚聘……
終究是問不得,他極怕她笑著搖頭的神情,強抑住了心底暗湧的這股激盪。定定佇立。一動未動地凝視了她一陣,兀自搖搖頭,苦笑一聲。“眼下大捷了,尚有千餘人不願降服,突圍而出,只待這一兩日剿平了。也便回來了。他既平安,你亦可安心。不必每日將自己勞累到無暇掛慮他。”
穆清牽起一個淺淡的笑容,輕聲道了句“多謝”,轉身要走。
賀遂兆撇了撇嘴,無奈又浮誇地一笑。“‘多謝’二字,可是價值千金呢,七娘是打算每次都以這千金二字。來應付……”
他猛地帶住油嘴滑舌的語調,瞬息之間臉色劇變。彷彿曠野中驚覺狼豺虎豹的鹿一般,霎時警覺。穆清尚未看清他的臉色,便被他一把拽過手臂,往前一推,便聽他聲音陡然變得凜冽,“走,快走!往林子中去!能跑多快便跑多快,儘快!”
穆清被他向前推了一大步,再抬起頭時,已驚見幽暗的林中,舉著強弓硬弩的武人,盡數從粗實的樹體後頭顯出了身,端持著箭弩的架起了胳膊,握大弓的已拉開弓弦,搭上三支連發的飛箭。個個俱嚴正以待,如臨大敵。
她的腦中瞬時劈過數道電光,腳下的地隱隱傳來隆隆的撼動,心知必是不好,身後馬蹄聲喊叫聲,與第一聲慘叫幾乎同時響起。腳下邊往林中跑,邊轉頭撇臉望去,不知從何處馳來數十騎衣衫襤褸的強人,提著陌刀馬槊,長矛寬刀,甚麼樣的刃器皆有。
賀遂兆已然躍上了一匹馬,呼哨聲連響數遍,左右林中躥躍出五十來騎只以皮革護心腹的輕甲騎兵,手中並無馬槊等長刃,一個個漸次從背後抽出長刀,馳迎向那些強人。
區區數十騎何來的大地撼動,只怕這數十人僅是探路充作斥候之用,接後必有大批人馬。穆清眼見著賀遂兆僅帶了這幾名輕騎衝躍上前,心口霎時騰起了一道灼燒感,心頭的烈焰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吞噬焚盡,呼吸亦變得短促迫切,頭腦僵持了無法思考,她猛地閉了閉眼,用力甩了甩頭,此時恨不能有冰塊融下水兜頭痛澆下來,好教她速速地平靜下來。
距施粥篷帳略遠的流民四散奔逃開,嘶聲喊叫此起彼伏,馬上的強人見人就胡亂劈砍一氣,有摔跌在地下的流民來不及站起身,便教馬蹄狠踏於地下,筋骨斷折,肚穿腸流,不及慘撥出聲便已斷了氣息。
長孫氏!穆清頭腦急冷下來後,第一個念頭便是她。她決不能有甚麼好歹折損,她是霹靂堂長孫家族最為珍視的嫡女,若失了她,便失了震懾北疆突厥的力量。
於是她驀地停下往樹林奔跑的腳步,轉回身,又往篷帳那處跑去。滿地四散亂竄的人,男女老幼,尊貴的,卑賤的,全混在了一處。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