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點點頭,“也怨我諸事纏身,少有時間管教,待至年節中,都空暇了,是該好好束一束。”
說了一會子話,馬車陡然加了速度,穆清挑起簾幔向外一望,已然出了城門,直奔曲江邊去。雖說已過了九月初九城中百姓爭相出遊的時節,因秋色正豔,郊外仍是聚了不少遊人。少年躍馬,金叉輝映,寶馬香車,遊俠兒興起舞劍,歌舞坊中的伎伶嫋嫋娜娜,富貴人家障篷綿延,端的一派歌舞昇平。
馬車在這番熱絡邊拐了個圈駛過,卻並未有停下的意思。穆清扭頭疑問:“這是要去何處?”
杜如晦淡淡一笑,“這處的秋色豔俗造作,咱們去看些乾淨的秋景。”
再沿著官道駛了一陣,馬車漸漸緩了速度,終是停在一處高地上。杜如晦將穆清上下打量了一回,點頭道:“裙衫倒是不必換了。”
穆清迷惑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她素來不喜豔色,今日出來為了行走方便,特意著了一襲墨色胡袍,單錐髻上只用了一支髮簪。尚在雲裡霧裡,杜如晦已跳下車,伸來一隻手,她忙扶搭著他的手掌下車。下了車才留意到,他也只是一身素面夾袍,玄色幞頭。
“你瞧那底下,這番景緻如何?”杜如晦隨手一指,口氣中頗有些得意。
穆清順著他的手指俯瞰去,不覺一呆。只見高地下方滿目的金黃,麥浪隨著風吹起伏湧動,猶如一端巨大的展開的金色綢子,地邊田埂上稚童歡叫著撲飛一群鳥雀,農人悠閒地趕著載滿乾草的牛車,一嗓子歌謠衝破雲霄。廣闊的麥田中錯落著田舍三二十戶,大約是午間造飯時分,青煙盤旋籠罩著田舍,猶如化外之境。
十幾年來,穆清隨著杜如晦四處奔波,各樣的景緻見得也算不少,唯獨這再尋常不過的鄉間農耕、豐年稔歲,幾乎不曾見過。自大業六年離開餘杭,至武德初年間,一路的兵匪烽煙,荒地墳塋,竟不知世間安樂美得如畫卷詩篇。
一股溫熱在穆清心胸間化開,杜如晦輕輕握起她的手,“世間極致的盛景不外如是,我若能盡我之全力,將這形景留個百年,也不枉人世一遭。”
穆清仰頭望望他堅似磐石的眸子,心內暗歎:罷了,如此看來自己盤算許久的歸隱之心,倒是白費了。或許危難絕境中他曾心生過歸退之意,如今都咬牙熬過來了,再沒什麼能讓他退半步。L
☆、第二百一十八章 茫茫大夢(二)
馬蹄聲促響,自高地下的土路馳來一騎,快到他們站立之處,騎者拉韁帶馬,跳下地牽馬上前,一見著穆清忙不迭地抱手作揖,“多年不見,顧夫人一向康泰。”
穆清訝異地將他看了兩圈,彷彿眼熟,再定睛細瞧,恍然笑起來,“胡家大郎?”
那人點頭笑道:“正是,正是,夫人好記性。”
“多早晚回的京?怎也在這裡?”穆清心裡犯疑,猶記得杜如晦曾說恐他一家受太子圈地一案的牽連,遠遠地送了出去,無人知曉他去了何處,如今怎又回了長安。
“當年為扳倒隱太子,大郎曾替我翻查過長安附近的戶籍耕田,如今還替我做些事,甚是得力。”杜如晦仿若看到了她心底的疑惑,淡淡地答道。
胡大郎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當年其實也不曾遠走,避禍時便已打定主意,作個田舍郎渾渾噩噩地一輩子終非我所願,待躲過風聲,還要尋回去,跟著杜公做一番事。豈知風平浪靜後重回長安,卻再找不到人,直至前一陣,方知如今的蔡國公正是杜公……”
“夫人瞧那片地。”胡大郎忽然停下話,抬手指向方才穆清賞過的那片麥田,“那片地原正是尹德妃父兄圈佔過的,而今已還至那一片百姓手中。”
那胡大郎正說到興頭上,還待要說,杜如晦沉聲打斷了他,“分明是豐年,卻仍要拖欠租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