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仰頭看見他在她頭頂上方支撐起一條胳膊,正垂了眼望她。“你怎知我未睡?許是你擾了我的清夢也未可知。”她促狹地一笑。
他的手指輕輕地覆蓋在她微微顫抖的睫毛上,“睡沒睡。看這裡便知。你可還在想著二郎那起瑣碎事?”
“你如何知道?難不成是我心裡頭的應聲蟲麼?”
杜如晦低頭無聲地笑了笑,隨後又板素起面孔。“你已忘了醫士所囑?不教你再勞神思慮的,怎轉過臉來便全忘了?”
穆清猶要逞舌鬥辯,“這算不得甚麼勞思……”一語未盡,已教他將話封堵在了喉舌間。接著他又猛然驚醒,念著她的身子尚弱,不得不撤開身去。穩了穩聲息。方道:“不若我替你捏個主意,你便省下氣力。多歇一陣,如何?”
她在他胸前挪動幾下,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笑說:“那便有勞了。”
“這確非甚麼為難的事,只消略勞動勞動口舌便也成了。”杜如晦懶懶地以手指順著她的髮絲,不以為意地說:“這些女子的活計,多招攬些女子來做也便得了。”
“我如何不曾想到這些,只是城中女子大多深居簡出,怎會應了我這活計?即便有幾個每日在街面行走勞作的,大多是人家的家僕,更無道理聽由我差遣。”
“城中無,城外鄉間自有許多。眼下田間春耕剛過,農婦們皆閒了下來,如今農家度日艱澀,稍許許些錢,她們自是極願意另掙些貼補家用。”
一時計定,穆清放下心來,又擁著被衾,蜷在杜如晦身邊聽他閒話幾句,眼皮子倒逐漸發沉了,掩口打了個哈欠,一歪身子便睡了。
不知是連日不曾好好睡過一個囫圇覺,還是昨晚那碗藥的作用,這一晚穆清睡得香沉,亦無夢魘侵擾。直睡到次日自己轉醒,帷幔仍好好的垂著,床榻四周的窗戶俱敞亮著,千絲萬縷的光線透過窗戶上的厚實的芙蓉紗揚灑進來,仿若纏繞在空氣中的縷縷金絲,又似是金色的琴絃。穆清伸出手權當那些光線作琴絃,不由隨手隔空撥弄了幾下,素手映襯著金光線,煞是好看。
也不知多久沒有閒情逸致撥弄過琴絃,琴藝恐早已生疏。也不知怎的,忽然憶起兒時阿母親自把扶著她的小手,教她撥弄琴絃的情狀來,及到後來,她想教授英華琴技,英華卻從不肯擺弄這些,她便悄悄的與自己說,待將來定要生養個女孩兒才好,要如阿母那樣教她調琴弄弦。
這一個念頭,提醒了她昨日醫士所說的話,醫士說得含蓄,她卻明白,那話無非是說她此生子嗣艱難了。心頭又是一陣酸楚抽痛,好端端的唉聲嘆氣起來,然後她又不得不勸服自己,醫家只言艱難,卻並沒說絕無可能,或許有一日蒙天垂憐呢,前事總歸難料的。她坐起身,甩了甩頭,似是要甩去腦中那些糾纏不清的傷痛。
阿柳推門進了屋,隔著帷幔見人影晃動,便知她已醒,上前鉤掛起帷幔,“這一晚倒是好睡,已是辰時三刻了呢,早起阿郎不教吵著你,只丟下話說待你醒了,如覺著精神頭好些,便去校場尋二郎說話,他自會遣人助你。”
穆清點點頭,順手拿起阿柳替她備下的襦裙,望了望又放下,“往軍中去穿著裙裝多有不便,仍是將我那套胡袍取來罷。”阿柳得了話,趕忙去取。待幫著她將胡袍革帶革靴穿戴好了,乍一看神氣竟是回覆了不少,面上多少回過些氣色來,阿柳不由心中暗自歡喜。
醫士囑過她靜養,因此她不敢騎馬,使阿達驅了馬車送她往校場去。行了一段,遠遠的聽到低沉悠遠的金鼓聲,及兵士的呼號之聲此起彼伏相應。到了近前,才看清場上亂糟糟地扭打成一片,細看之下,皆是兩人一隊互搏。
“原以為兵士操練,必定是花槍齊整,一方一方成陣勢的,原是如此糟亂。”阿柳看著校場中的場面,忍不住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