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內翻騰。阿柳心內焦急如焚,不知何時庾立才能回來,更期盼他能儘快攜穆清遠遠離了這場巨大的傷心,安安穩穩,毫髮無傷地過下去。穆清腦中雜亂,一時間憶起往昔同阿爹阿母的點滴,一時間想到迷亂無序的將來,一陣劇痛一陣恐慌。
門外人影晃過,剝剝響了兩聲,穆清呆滯不動,恍如未聞。阿柳起身出去應門,半響卻沒有聲響,直到一雙乾燥帶著暖意的手,握住了她微涼的手,她才有了意識抬頭去看,卻不是庾立,來的竟是穿了一身米白常服的杜如晦。
“我讓阿柳去正院先替你奠了。”他淡淡地說,仍然將她的手攏在自己掌中,俯身驗看她的面色。
只這一句,那厚厚的包裹著她的心的冰殼應聲崩裂,瞬時化成了水,又成了眼淚,衝出了眼眶。她顧不得儀態形容,把手從他的掌中抽出,仰頭看著他,緊緊抓住他的衣袍,好像抓住能讓她在不斷的沉溺中,掙出水面,呼吸一口救命的空氣的浮木。杜如晦從胸中深深的嘆出一口氣,隱約覺得有些疼痛,伸手攬了她的後腦,讓她的臉埋進剛才嘆氣隱痛所在。
到了此刻,穆清不再如往常一般總在杜如晦面前努力控制情緒,她甚至連自己的眼淚都沒有辦法控制,如潮湧出。杜如晦撫著她的後腦,輕聲說:“覺得委屈悲切,就好好哭一場罷,你在我這裡,任何肆意都使得。”
這突如其來的溫暖,最終將她心裡的冰殼摧毀,她悽然慟哭起來,聲音不高,卻摧心肝撕心肺一樣的悲涼。她的手始終緊緊抓著他的衣袍,隨著哭聲不住顫抖。不知哭了多久,彷彿把這一世的眼淚都流盡了,直哭到她天旋地轉,無力支撐自己的重量,無論是身還是心魂,皆倚靠在杜如晦的胸膛中,彷彿自己已不存在。
因她年幼,兩位兄長從不與她親和,自幼便只有庾立同她嬉鬧頑笑在一處,他一味呵護關愛,百依百順,穆清只覺那是兄長與幼妹之間的親密,理所當然地貪享了十三載。陸夫人提過好多次,說庾立將來必是她的依靠,她卻不曾將心思放在他那裡過,更是不能將他同依靠二字沾邊。而此時杜如晦手掌和胸口傳遞的堅定,並著衣袍上彌散的柔和氣息,都讓她深深沉陷其中,覺得無比踏實安心,外界的一切侵擾憂煩都被他隔斷開。
漪竹院中除開阿柳外,所有人都去前院忙碌,這時候無人來往,屋門半開著並不關實。故阿柳從前院回來時,見到這一幕,驚雷在她腦中劈過,她睜大眼睛用力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響,不知該不該進屋,躊躇了幾番,還是離了屋子的沿廊,在院中找了一處自坐了。坐了片刻,愈發覺得不妥當,實是坐不住,只得再到屋門口,扣起手指敲了敲門。
穆清直起身子,見是阿柳回來,趕忙止了遊絲般的抽泣。經過這一場痛哭,自是從巨大的悲傷中回過了七八分神智,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禁赧然紅了臉。杜如晦倒是神態自若,並不覺有甚不妥,自自然然地伸手替她將垂散在臉頰邊的碎髮掖到耳後,回頭看了一眼阿柳陰沉失措的面色,問道:“前院可有什麼事嗎?”
“是有一些與七娘有關的說辭,阿柳正要去請庾阿郎過來商量,天色已晚,杜先生若還在此流連或有不便。”阿柳沉聲說了,草草行了個禮。
穆清知她心中有忿,有意拿捏著,分明是要攆杜如晦走。既是將她看作親姊妹一般,又朝夕相處著,那有些心事,不若早些知會了她,是萬不該瞞著的。念及此,她出聲攔了阿柳,“不必去尋庾師兄,有什麼話,就此說了吧,恰好杜先生也在,可替我斟酌幾分。”
阿柳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到底是個明白人,很快明白了穆清的用意,雖有些慪氣,也只得將所要稟之事一一細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