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那年復一年剌痛了他的心是一點什麼東西。它只是一點點,不多的一點點,卻如同一根剌,常常在寂靜的深夜將他弄醒,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生活毫無意義。不,他不否認這種生活的意義,每一種生活都有意義,他只是明白自己淹沒在這種生活中沒有意義。他理解的生活意義在那個已經犧牲的艇長的話語裡,在後者留在大海中的航跡裡。那就是他理解的生活和生活的意義,他的位置在那裡。至於總部機關,他可以工作得很好,生活本身卻不屬於自己,因為這裡沒有他也行。
於是就沒有激情。
沒有激情的關鍵還在於他覺得自己似乎背叛了那個人。不,他沒有對那個人做出什麼許諾。當時他們只是在一個基地,分屬兩條潛艇。他只是異常仰慕他,超出了抑慕自己的艇長也即今天的秦司令員,星期天喜歡跑到他的單身宿舍裡聽他聊天,一起打打藍球什麼的。東方瀚海也喜歡他,東方對他談話時常常兩眼放光,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信任和長兄式的親切與友愛,以致於有一天,他竟會對4607艇艇長也即今天的基地司令員說:&ldo;秦失,你把焦同給我,我把他的小雞調教得豎起來!&rdo; 當時的4607艇長也即今天的秦司令員笑了,強硬地說:&ldo;不,東方,我的人不需要別人調教,我本人也能將他的小雞調教得直挺挺地,大大地打個鳴給你聽!&rdo; 東方哈哈一笑,於是他仍然留在4607艇,而星期天仍經常去東方的宿舍。&ldo;記住,小子,你穿上了潛艇兵服,並不是說你就是個男人了。你要懂得憂愁,懂得憂愁才是男人!&rdo;他記住了他的話,可是當時並不懂這些話,也不懂東方為何要對他說這些話。
大約是他在4607艇當第三年兵的那一年,他星期天就不常在東方的宿舍裡找到4809艇的艇長了。那一年4809艇頻繁地遠航,幾乎是捷報頻傳。就是回到港口休整補充的日子裡,他也很難再見到他的面。後來他想,也許在整個y城潛艇基地,他是第一個知道東方與那個名叫康居婉若的女子發生戀愛關係的人,可他沒有對任何人講出來,直到今天也沒有對任何人講過。他知道這件事還是因為東方,他不明白的只是東方為什麼要讓他最先知道這件事。那也是一個星期天的上午,他到底在東方的單身宿舍裡看到了他,東方似乎猶豫了一下,就說:&ldo;焦同,跟我走,咱們去看一個人。&rdo;沒有等到他回答事情就決定了,這在他和東方之間是常事。他們一前一後走出基地大院,繞了很長一段路,才爬上了基地後面的一座小山,那裡樹立著幾幢風雨剝蝕的別墅式小樓,雖然已是文革中期,牆上仍然殘留著些大字報的痕跡。直到這時他心裡還只有一種新奇的感覺,並沒意識到將要發生什麼事情。東方瀚海帶他向其中一幢小樓走去,給他印象深刻的只是爬滿小樓的凌霄花的茂盛的枝蔓和葉片,它們將窗子之外的幾乎整幢樓都覆蓋了,讓他生出一種感覺,彷彿不是樓的主人而是這幢樓自己想要把它完全隱沒,與世隔絕,不讓任何人發現它的存在。樓門閉著,他已經認為這是一幢鬼樓了(那時y城別墅區裡有多少座被主人因各種原因遺棄的鬼樓啊),可是沒等東方敲門,樓門已經無聲地開啟,一個身穿黑衣臉色蒼白的女子影子一般飛出來,撲進東方的懷裡。他們就在他樓前,就在他這樣一個還不大懂男女的事、沒有戀愛過的人面前,熱烈地接起吻來。在那種年代,接吻本身就令人心驚肉跳,彷彿是不應該的,錯誤的,可是他知道東方瀚海不是別人,別人不可以這麼做,但是名滿全海軍的東方瀚海似乎有權利這麼做,他不想責備他。終於這一幕過去了,東方鬆開那個黑衣白臉的女子,用一隻大手有力地將他扭向一邊的臉扭回來,&ldo;這是焦同,我的戰友。&rdo;他用那種自己人式的、炫耀的口吻說。女子飛快地瞥了東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