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彈琴唱歌。
彈琴的人是皇祖父,皇祖母靠著他腿,坐在地毯上。一邊唱歌,手裡拿了幾根草,胡亂編些什麼。
其時,輕紗微揚,梨花飄落,清清淡淡的花草香氣和著歌聲、琴聲在晚風中盪漾。
如夢似幻。
小小孩童不懂得柔情蜜意,只覺得琴聲暖洋洋的,歌聲也暖洋洋的,恁地舒服。
當時小哥兒倆個站在亭外不敢出聲,生怕驚動祖父母,打破那美好的夢境。
今晚··…··
春寒料峭。
草未返綠,梨花未開。
相依偎的人沒有了。
祖父一人枯坐亭中,陪伴他的,只有兩隻老虎。
琴聲依舊溫暖,只是,添了許多的孤悽,許多的思念,許多的憂傷。
唐佳皇瑪嬤,已經離開三年多了。
唉······
“敏成貝勒,太上皇讓您進去說話。”
“嗯?嗯。”
弘暉迅速的擦去臉上涼意,感覺沒了痕跡快步走上涼亭,“孫兒給汗瑪法請安。”
“起來吧。明兒早上你還要回京去,怎麼這時候還沒睡?”太上皇依然是三十出頭的樣子,儀容修潔。只是面上少見歡喜,眉宇之間多些苦澀,整個人顯出幾分衰老。
他這會兒面對愛孫眼光慈祥,讓弘暉心頭又是一酸。
“孫兒睡不著,出來閒走。汗瑪法,您也早些睡吧,明日太子要來請安,永瑞和永跟著來,怕是鬧得很。”弘暉蹲身摸模二虎的腦袋,借勢將眼淚逼回去。
二虎趴在案前,睜了下眼睛表示回應大虎乾脆連眼睛也不睜。它們倆已是高齡老虎了,再不像年輕時那樣愛玩愛動。唐果死後,倆老虎曾大病一場,這幾年越發的沉悶。大多數時間伏在太上皇左右。
一人兩虎,沒有相映成伴反而顯出一種別樣的淒涼來o
弘暉的眼淚終於掉在了地上。
佯做給老虎捋毛,低著頭,側過身去。
太上皇微微笑了下,只當什麼也沒發覺;“朕明日將要出行,不能見他們了,已使了人去告知。”
“汗瑪法要去何處?怎麼事先······”弘暉一急,說到一半驚覺自己語氣不對,趕緊住嘴“汗瑪法恕罪!”
太上皇左手虛託了一下“不用跪了。朕也是剛剛接到傳信,臨時決定去南邊兒走走。想著你可能睡下了就沒驚動
“汗瑪法,您要去多久?讓孫兒隨著去服侍您可好?”
太上皇並不回答,站起身來走到亭子邊兒,遙望天際,出神不語。
弘暉不敢再問,垂手靜立,侍候在一邊。
良久,太上皇回到案前,輕輕撥動琴絃。
叮叮咚咚······
他眼神專注,彷彿在注視琴絃,可曲不成曲,調不成調,琴聲瑣碎的很,顯見是隨手撥動,心思不在此。
弘暉猜測祖父必是有大事在心,心思轉了幾轉,沒猜到。
“也許··…··”
弘暉精神一振,眼望祖父。
燈光下,太上皇眼中放出奇異的光彩來,希冀、憤怒、恐懼··…··
弘暉又喜又怕。
祖父這三年幾乎是死水亢波的過日子。自從力排眾議將大行太后安葬在溫泉山谷之後,大多數時候都是獨居墓旁,除了接見高僧活佛之外,極少見人。
前年下半年開始,到去年年末,簡親王、恭郡王、裕親王、莊親王先後薨逝,太上皇出來送別老兄弟,之後也只在溫泉莊、暢春園梨花院落住著,不大愛見人。身邊跟著最久的·倒是大虎、二虎兩隻。彈琴、作畫、寫字,多是懷念大行太后。何曾見他有這樣鮮活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