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實在讓人辨不清他這是進還是退。
凝神斟酌片刻, 錦宸一時無從質問起, 便就不了了之。
病中醒來一場扳談後, 錦宸回到東宮。
雖說戰事後東宮只是粗略修葺了一番, 但居行辦公已無太大影響。
浴殿湯池,宮奴們候在外頭。
暖波水霧中, 錦宸雙手伸展開來,搭在池邊,半個身子浸沒水裡, 只露出肌理結實的肩臂。
縱使掛念著那丫頭, 但去見她之前, 他得先將這怏怏病態和一身藥味給濯一濯。
他闔目靠著, 微皺的眉間隱有些許倦意。
從他記事起, 便知自己的父皇, 是個昏庸之輩。
可東陵朝政千百年來便是一人專權,並無人敢去違抗和質疑。
即便他有心要覲言, 也都被母后攔下。
母后告訴他說,他將來註定是東陵儲君,現在萬不可和他父皇對峙,還是再忍忍。
可他時常忍不住。
直到後來,錦虞誕生, 他看著比自己小十歲的妹妹,見著誰都哭,唯獨他一出現,便咿咿呀呀地笑起來。
彷彿被那純稚的笑容觸動到心底最深處的感情。
那時,他突然便覺得,還能再忍忍,再忍忍便能給妹妹最好的一切。
那是他第一次感覺到血脈親情。
所以忍著忍著,這麼多年便過來了。
所幸他那荒誕的父皇對妹妹還算和顏悅色。
知道他下令後宮不許在錦虞面前多言朝中事,東帝倒也求之不得,始終端著一副盛世明君的樣。
錦宸想著,就算那只是夢幻泡影。
只要錦虞能無憂無慮長大,什麼都值得。
等她到了出嫁的年紀,便是他登基為帝。
那時,這天下一定會全然不同的。
只是他沒想到,眼看熬到頭了,卻出變故。
都說虎毒不食子,可他父皇卻是越發貪得無厭,輕信與尉遲亓勾結,利用他以命換命。
錦宸緊抿著唇,胸膛隨著沉重的呼吸深深起伏。
他忽然便覺得,這麼多年來,對自己身生父親的那最後一點憐憫,都顯得那麼可笑。
這時,一侍女自殿外步入。
髮髻素綰,淺湖色宮衣簡約得體。
她踏在浴殿磚面上,輕步走近。
手託金盤,頷首站到那人身後,「殿下,衣裳備好了。」
錦宸正閉目沉思著,隨意低了句:「放著。」
「是。」
她應聲,將疊放衣物的金盤輕放到旁側案上。
而後回身到池邊曲膝跪下,伺候他沐浴。
那雙指甲修剪圓潤的素手方落到他兩肩。
便聽那人喚了她一聲。
「幼潯。」
那嗓音低慵,響起在煙波暖霧中,濕染氤氳。
指尖頓了一頓,很快又不露聲色地繼續揉捏他肩頸。
幼潯輕聲回應:「殿下。」
筋骨微微舒緩下來,錦宸慢慢一嘆,聲音平穩有力。
「替孤擬兩道詔書,以陛下的名義,第一,罪己詔,他在位三十載,百姓其苦自知,如此降罪以謝天下,給東陵子民一個說法。」
靜默一瞬,錦宸緩緩睜開眼睛。
朦朧在水霧間的眸底一抹堅毅:「第二,舉國昭告,即日負罪退位。」
幼潯極短地閃過一絲驚詫。
他話中的意思,並沒有準備要經過陛下的同意。
但她沒多問,隨即應下。
她自打入宮以來,就在他身邊伺候,太子說什麼,她便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