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蓮對楊杏園笑道:“家祖母原想親自到楊先生貴寓去奉看的,因為那是富公館,
又不知道能去不能去?”楊杏園道:“那就不敢當。史小姐這話替我說了,我要去
看史老太太,因為是餘公館,又不便去,還是要老太太原諒。”史老太太道:“不
瞞楊先生說,我祖孫兩個,在北京住著,衣食雖然不愁,精神上非常痛苦。”說著
將手對史科蓮一指,說道:“她又愛使小性兒,在人家家裡做客,哪裡容得?我因
為她是無娘無老子的人,不忍管她,所以這回鬧得她一個人決裂了出來。不是楊先
生幫助,還不知道怎麼了局呢。”楊杏園道:“這也是人情之常,現在史小姐到餘
府上去,彼此一說開了,總是親戚,自然可以恢復感情。”史老太太笑道:“俗話
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這裡面的情形,事外人是猜不透的。今天到這裡來,是我到
她學堂去邀她來的,她並沒有回去呢。”史科蓮對楊杏園一笑,說道:“這事見笑
得很。”說話時,史科蓮用著刀子,正和她祖母削一個蘋果的皮,削好了,伸手要
遞給她祖母。史老太太笑道:“你這孩子,怎麼主客之分都沒有了?應該先敬容呢。”
恰好楊杏園盤子裡擺著兩個香蕉,一個橘子,並沒有蘋果。楊杏園道:“你老人家
不要客氣,這裡有。”他這樣說時,低頭一看自己的碟子裡,正是沒有蘋果。自己
也覺這種虛謙,虛謙得沒有道理。史科蓮這時也就很為難。這個蘋果,一定要給祖
母,豈不是不給祖母面子,若是吃了,越發顯得沒禮。要是送給楊杏園,巴巴的削
一個蘋果給人,又有些不好意思,況且經祖母說明了,然後再送給人家,在儀節上,
也難為情。手上拿著個蘋果,臉上儘管顯出笑容來,卻不知道如何交代是好。恰好
茶房送了毛巾來,楊杏園一伸手,先將手巾接去了。史科蓮隨手將蘋果放在碟子裡,
也接了手巾。這一個難題,才這樣含糊過去。
這時,一餐飯已完全吃畢,大家自然要走開,不能久占人家的座位。楊杏園將
帽鉤上的帽子,取在手裡,和史老太太道了一聲“謝謝”。又和史科蓮道了一聲
“再會”。史科蓮卻在身上掏出一張自己的名片,說道:“這上面有電話號碼。密
斯李若是有什麼事,請楊先生轉告她,就在電話裡通知我。”楊杏園接了名片,拿
出身上的皮夾,將它藏好了。復又點了一個頭,告別回家。一路之上,他坐在車上
冥想,究竟不知道這一餐飯是什麼意思。要說是酬謝,不應該請我一個,要說是約
我談談,又毫無所謂,叫人真是不解。到了家裡,屋裡業已亮了電燈,只見桌上放
了一個蘇式的紅漆提盒。心想這是哪裡來的?將提盒蓋掀開,裡面有大小三個盆子。
一個盆子紅燒魚,一盆子餚肉,一盆子金花菜。用手摸盤子,兀自燙手。便一樣一
樣拿了出來,放在桌上。他心想這不用說,是李冬青送來的。這大概是因為請我吃
晚飯,我沒有到,所以又把可口的菜,送了三樣來了。這時聽差進來,楊杏園一問,
果然是李家送來的。楊杏園一看桌上那盆楊妃帶醉的菊花,電燈光一照,白中透出
淺紅,越發好看。菊花旁邊,擺著一盆大紅秋海棠,兩相陪襯起來,覺得菊花真非
凡豔。在好花盆底下,放了一冊仿宋本的唐詩,湊趣得很。便叫聽差道:“這附近
有好酒賣沒有?”聽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