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冥教的弟子們早在濃霧初分時便已跪了一地,神情虔誠態度凜懼的齊聲高呼:”參見教主,教主千秋!“
而那銀衣男子沉默如神祗般高坐,遙遙俯視著這一群人,一時間,天地空靜,萬物屏息,唯餘他月光般的衣角飄拂,勝過月色的幽涼。
我遠遠望著那銀衣男子,忽覺內心裡源源不絕的恐懼如泉湧出,總覺得,就在眼前,有某些我最不願面對的事情將要發生,而我卻根本無法動彈無法躲避無法逃離,眼睜睜要看著最令我心痛的事體上演,卻不知要如何掙扎求生。
僵坐著,一剎那心中閃過無數念頭,走?留?拔劍?還是打昏沐昕,先避過今日之危?
身側,近邪突然傳音。
”是他。“
我傳音答:”是。“
近邪的聲音帶了鬱怒,”厲害!“
我苦笑,明白他的意思,紫冥教封鎖訊息的手段當真厲害,以山莊遍佈天下無孔不入的訊息偵緝手段,居然對此次教主換代之事一無所知,白白的撞了來。
本來,賀蘭悠和賀蘭秀川誰做教主,與我無關,然而我此刻,寧願面對的是賀蘭秀川,畢竟他和我們沒有死仇,沐昕代表西平侯府前來拜訪,雙方擺明利害得失,尚有轉圜餘地,至不濟我和近邪拖了他走,可是換成賀蘭悠突然當面,方一敬和艾姑姑的血仇橫亙與此,如何還能平心靜氣的有商有量?
而且,若只是賀蘭悠和他幾個手下當面,倒也罷了,可是,此時?此地?於天下黑道豪雄面前?於紫冥數萬屬下,無數敵對勢力高手面前?翻臉?
可我又萬不能拖著沐昕走,否則我自己都要先瞧不起我自己。
此時終於明白紫冥遴選大會為何選在金馬山,卻已為時晚矣。
沉下心,感受身側人的動靜,他神色不動,平靜如昔,然呼吸漸漸悠長,明顯在調勻氣息。
我的心更向下墜了墜。
近邪的聲音凝成一線傳來,”走?“
我僵直著背,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萬眾矚目中,玉轎停下,那仙姿玉質的男子微微拂袖,長身而起,穿轎而出,袍袖捲起一抹流雲,黑髮絲緞般展開在風中,悠然而緩慢的,於半空中,向山頂飛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呆看著那幾乎不應存在於世的輕功,快速飛掠高手都不難能,可怎會有人可以這般幾乎凝固於空中,如履平地般蹈空御風緩行?羽毛般輕盈柳絮般遊轉,難道他都沒重量麼?
我卻無心驚歎他美妙絕倫的天魔身法,只定定的看著那越來越近的男子的容顏,長眉如煙,目秀似水,溫潤如玉,風華如歌,精繡隱螭紋的錦袍衣袂散卷如雲,極度的美,懾人心魄的絕世風姿。
與那九個月中,布衣懶散的秦悠截然是兩個人,卻又於現實中驚人的重疊在一起。
果然是他。
半年不見,武功似是又有進境?
他和賀蘭秀川之間,又發生了什麼?
我凝視著他,指甲深深扣進掌心。
自那年妙峰山暗殺一役,臨洮辛集九月相處,最終反目成仇憤而訣別,我已有很久沒見過他,然每每想起山洞中發生的一切,便心痛欲裂,恨自己太心軟太無知太愚蠢,生生為人所趁,最終陪上姑姑的性命,姑姑臨終未曾怪我,然而我又怎能不怪自己?平日裡,我沉默著不再提起那夜,然而獨處時,無數個撕裂過往的淒涼的夜裡,夢境無數光怪陸離,都是我將那人劍刺,刀砍,火焚,藥毒,以種種最為決裂最為慘烈的方式將他挫骨揚灰,夢裡我踩著他美麗的屍體,仰天向那一彎詭異的月慢慢長笑。
卻總在一頰冰冷的淚中被凍醒。
我想,我明明知道,錯不全在他,然而內心裡,卻是不能不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