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手段能將之發表呢?何況,我的心每天都越來越接近一隻老虎。如何是好?被我荒廢了的過去,我無法忍受。這種時候,我唯有登上對面山頂的岩石,對著空谷怒吼。我想要把這灼燒胸口的悲哀訴說給誰聽。
昨晚,我又在那裡對著月亮咆哮了,想要有誰能明白我這痛苦。可是,群獸聽到我的吼聲,唯知畏懼,跪拜。清山、野樹、明月、冷露也只知有一隻老虎在狂怒地咆哮。即便我呼天搶地地悲嘆,瞭解我心情的卻連一個都沒有。正如從前做人時,沒有一個人瞭解我脆弱易傷的內心一樣。我溼漉的毛皮,並非只是被夜露打過的緣故。
四周的黑暗漸漸散去。透過林木之間,不知何處傳來了角笛報曉的悲聲。
到了不得不告別的時候了。因為我不得不醉去(回到老虎)的時刻越來越近了——李徵的聲音說道:但是,在告別之前我還有一事相托。那就是我的妻兒。她們現在還留在虢略,並且對我的命運一無所知。君從南地歸來的時候,可否轉告她們我已經死去了呢?唯有今日之事,萬萬不可提起。此外,雖是厚顏之請,還望君憐她們孤弱,時加援手,使之免於飢凍於途。如蒙答允,則深恩莫大於此。
言罷,草叢中傳出慟哭之聲。袁傪也眼泛淚光,欣然答允必如李徵所願。李徵的聲音忽而又恢復了此前自嘲的語調,說道——
其實,剛才我理應先拜託此事的,如果自己還是人的話。比起瀕臨飢寒的妻兒,卻更關心自己微不足道的詩業,正因為是這樣的男人,所以才像這樣淪為獸身的吧。
再補充一句,請君從嶺南歸來時千萬不要再走這條路。因為那時自己也許會正在醉中,不識故人而錯加襲擊。另外,於此別過之後,在前方百步遠處有一山丘,登上那裡時請向這邊回頭一望。我將為君一現我今日的模樣。並非為了示勇,而是為了使君目睹我醜惡的模樣,以斷再來此地與我相見之念。
袁傪面向草叢,殷切致以別辭後跨上了馬背。叢中再度傳出難以壓抑的悲泣聲。袁傪幾度回顧草叢,在眼淚中出發了。
一行人登上山丘後,依照所言,回首眺望適才林間的草地。忽然,只見一隻猛虎從草深處躍出。猛虎仰頭朝著已失去光彩的白色月亮,幾聲咆哮後,忽然又躍回原先的草叢,再也不見蹤影。
牛人
魯國叔孫豹在年輕時,曾經一度為避亂出奔齊國。
當途經魯國北部邊境庚宗之地時,遇到一位美婦人。一見傾心,纏綿一夜,翌晨作別後入齊。等到他在齊國安定下來,娶大夫國氏的女兒為妻並生下兩個兒子後,當年路旁那一夜恩愛早已忘到腦後了。
一天晚上,他做了個夢。四周空氣陰鬱沉重,一股不祥的預感靜靜地佔據了房間。突然,一點聲音也沒有的,房間的天花板開始下降。極徐緩地,卻又極確實地,一點點降下來。室內空氣一點點濃縮沉澱,呼吸逐漸變得困難起來。掙扎著想要逃走,但身體仰臥在眠床上怎麼都動彈不得。雖然看不見,卻能夠清楚地感知到,在屋頂上面的黑漆漆的天以磐石之重向下壓來。
屋頂越來越近了,當不堪忍受的重量壓到胸口時,驀然側首,看到一名男子立在身旁。此人面色奇黑,身軀佝僂,眼睛深陷,嘴巴突出如牲畜。整個看來猶如一頭黑色的牛。“牛!救我!”叔孫豹不由得脫口求救。那名黑色男子隨即伸出手來支撐住上方壓頂而來的無限的重量,同時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替他撫摸胸口。至今為止的壓迫感頓時消失了。“呵,得救了。”甫一出口,人醒了過來。
第二天一早,叔孫豹把家臣僕從統統召集起來一一檢點,卻沒有一個人與夢中牛男相似。之後他也總是留意著進出齊國都城的各色人等,但始終沒有遇到有那般長相的男子。
幾年後,故國再次發生政變。叔孫豹把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