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兩盞茶的功夫,佘霜壬端著藥進來,寢殿已經空無一人。
殷夜讓他去熬藥的時候,是真心想喝藥的。
可是後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就起身走了。
從裕景宮到承天門,少年女帝步履匆匆,一路宮人侍者只敢叩拜,無人敢問話。
從承天門到玄武長街的東盡頭,她一路奔跑。
夕陽在她身後,餘暉追著她身影籠罩,她沒有挽發,一頭青絲在風中烈烈飛舞;她甚至忘了穿鞋,踩在石子散落的街道上,雙足滲出鮮血。
來時霞光染天,到時暮色上浮。
她失了力氣,抬手的一瞬,整個人撲空跌在已經閉合的大門上。卻沒有半點喘息猶豫,只撐著口氣爬起來繼續卯足了勁扣門。
大門開啟,未等來人開口,她便跌跌撞撞奔入後|庭,直接撞開了慶瀾堂的殿門。
屋內燈燭旁,青衣丞相頓筆抬眸,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人撞入懷抱。
「你病好了嗎?」她抱著他,想起夢裡含光殿中無人站立的位置,遂將人抱得更緊些。
「你能回來了嗎?」她哭出聲。
帶著從未有過、卻彷彿一直存在的惶恐和哀求。
第16章 【016】他第一次主動地、清醒地,……
丞相府管事聞有人闖入府邸,帶人直奔後|庭,穿過水榭的時候尤見慶瀾堂已經被重兵把守,團團圍住,不由鬆下一口氣,直撥開人群往裡插進去。
然而眼前一幕,讓人難以置信。自家主子被擅闖者緊緊摟著,死死抱著。
「丞相——」管事愣愣開口。
「出去,合門!」謝清平終於反應過來,垂眸望見懷裡已經脫力的人,確定來人是誰。
退去的人除管事諸人,還有輪值的沈林攜領的一眾侍衛,甚至還有已經亮出兵刃顯少露面的影衛,個個猶墜霧中。
還是沈林最先回神,不由瞥過窗上兩具相擁的身影,頓時張大了嘴巴。卻也只敢留人遠守,不敢多言。
堂內,尚且抱著的兩人有了些鬆動。殷夜原本粗氣直喘的呼吸沉弱下去,人亦不甚清醒。
「久久!」謝清平托住,蹙眉喚她。
「舅父!」她模模糊糊應他,眼淚「噗噗」往下掉,「疼——」
話沒說完,頭便又一次撞在他身上,整個人萎頓下去。
謝清平彎腰抱起,疾步走向內堂寢房,踢門而入。
「哪裡疼?」謝清平將她置在臥榻,搭上她手腕,脈相測過,突然覺得問得很多餘。
胃疾發作了,腳上磨出了泡,手上磕破了皮……都是小傷。
但是——
胃疾在變重。
足上的泡破了,一個接一個連城一片,皮肉沾著血跡。
手上也不知摔了多少次,掌心,手臂,手肘全是或青或紫的瘀傷。
還有額角,也撞破了,一點蜿蜒的血漬凝在金色的梅影上。
他離開她四個月,她長大一歲,弄出一身傷。
他看著躺在榻上暈過去的人,衣破、發亂、一身傷痕,心裡又憐、又怒、又痛。
若她慢一步入堂,若府中侍衛快一步拔刃,刀劍就直接砍上去了,後果不堪設想。
而最讓他窒悶的是,她瘦的不成樣子。觀其面,潮熱盜汗,舌尖發紅少苔,脈相更是細滑下沉,是……
謝清平頓時面色雪寒,撤了搭脈,只在她虎口穴道按揉著,緩減她的胃絞痛。
若是往日,他自不會往那處想。
然這是四月來頭回見面,又是私下無人處,他的情緒不可控制地回到四月前那個冬日的晚上,和相連的去歲他參加的最後一個朝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