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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像螞蟻樣扛著幾倍於自重淹沒全身的水草捆捆。一根金色麥狀飾物別在頭上,期待出離羞澀。母親將自己移植於水邊。“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從此,無論風霜雪雨,她都將堅守自己的位置,自己的男人。

雪純潔,高貴,飄忽,把握不住。一旦掌在手心便不成為雪。男人敦樸然而驕傲,對愛堅貞不二但又慣於流浪。方額厚唇,眼裡卻蘊著令人不安的火,能燃燒自己點燃別人。從根子上他就缺乏莊稼人的本色。造化將他安在這裡,於是他像不良作物一樣向外畸形生長。他天賦驚人,甚至不得不借沉默和勞作遮掩自己的鋒芒畢露,借流浪來突圍。但因為他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回到從前出發的地方。男人歸來,用他精良的種子,給慣於守望和勞作的婦人培出她麥田的作物——孩子,一茬接一茬地生長起來,生長著吃飯的嘴巴與同樣慣於勞作的手。女人來不及怪罪,肩上便負擔起了全部。在集體農社裡,一天插兩畝田掙足工分,傍晚出外收兩擔糞,給掛著名額而忙於照顧孩子的奶奶添上工分,晚上縫縫補補,洗洗漿漿。偶爾,她會想起男人,想著他也許就在明日歸程上。她赤足淌進歲月的河流,掙扎著植根於水域,渴望男人的肩膀荷葉般護住她將近尾聲的綻放。

父親送過禮物給母親,純銀打造,由銀片勾出紛繁複雜的圖案,關於圖騰崇拜,神聖宗教,人間愛情。這樣一件抽象化包融性,神聖秘密地分享母親悲歡的禮物,卻用來幹最實用的事兒:挖耳、修眉、飾腰、包胸。它永不褪色地記載下母親生活的軌跡。

母親決定抓緊父親,是在爺爺去世後。爺爺在隊上當會計記帳,兼耍筆桿寫感謝信及生產挑戰應戰書。人高馬大,一表人才的爺爺曾是特務連精幹,跟隨過彭德懷元帥,在大部隊撤離後,留在故鄉待命。然後國民黨打過來大肆搜捕,明令交槍者不殺。爺爺交槍投誠,結束傳奇成為一介順民。但陰影已植下,一生無法擺脫。每當夜深人靜,他都不停地擦一杆木槍,溜光溜光卻塗成夜一般的黑。爺爺坐到黑夜裡啜泣抽搐不能自抑。他死得突然卻必然。屬於幾個點燈夜晚的某個深夜,他狂吐鮮血,轟然倒地。母親無法平靜面對,夢裡第一次出現血,燦若桃花,怒放在父親的胸口,而父親一伸手,竟將帶血的心交給了她。然後母親醒了,哭腫了眼。

母親為了男人和孩子,決心做一座紅磚屋,一個金銀不換的窩。她守望的過程太長,日升而起,日落而息。太陽從地球下面移到地球上面,連爺爺坐南朝北的墳都浸到湖底了。她手搭涼棚,望穿秋水,依然不見自己的男人。等待將日子的影像打磨得尖歷深刻。

八十年初的一個夏日傍晚,父親駕著一輛東風汽車出現在村口,幾乎所有的村人都出現在那個血色黃昏下,拿眼一遍遍一琢磨這個鐵玩意與放逐自己的車主。父親的驕傲被金黃地烘托出來,浮出海面與母親的目光不期而遇。一滴淚掛著輕微的笑容,貫穿父親的虛榮。他跳下車來,用一個駭人的動作將母親擁入懷裡,擁定他的千山萬水,擁定他的前世今生。母親一臉紅暈,美得炫目。

母親請人幫忙燒了一孔窯,火旺相旺相的。她懷上最後一個孩子,###個月了,胎動得利害。八月,她埋頭挖地基,挖得深深地,土推得過她的胸部,像掩埋了她的大半生。她早產生下了我。我註定不屬於這個世界,一開始就有相對殘缺得完美的小宇宙。在貧困與幸福的勞作中誕生,走向自我宇宙的盡頭。

父親的車壞了,擱在半路。一夜間,幾乎所有零件都被人偷光了。只剩下無法擔得動的一個車架子,像一具失去血肉的動物,將骨架坦白地展示,嘲笑措手不及的主人,但一切都不能阻止母親建屋的決心和速度。她給我哺乳時,與人談妥價錢,賣掉父親送給她的禮物,換來她的紅磚屋子,一個金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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