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亂下他忘了自己的官職身份,竟自稱為「我」。
朱元璋豪氣奔放地一聲長笑,再叢書桌移往桌旁,兩手負在背後,走了開去,站定背著他道:「那是對充滿天真、熱誠和想像力的眼睛,朕下面的人裡,沒有一對像你那樣的眼睛。」
霍地轉過身來,傲然道:「朕所以能逐走韃子,掃平天下群雄,並非武功謀略勝過人,而是朕有對天下無雙的眼睛,絕不會看錯人,正因為沒有人比朕更懂用人,所以天下才給朕得了。」
韓柏心道:「你真的不會看錯人嗎?胡惟庸和楞嚴之流又怎麼計算。」
不由垂下頭去,怕給朱元璋看到他的表情。
豈知朱元璋竟看穿了他的心意,嘿然一笑道:「專使不用掩飾心中所想的事,你既和謝廷石由山東繞了個大圈到朕這裡來,對本朝之事必有耳聞,哼!誰忠誰奸,朕知道得一清二楚,什麼都瞞不過朕。」
韓柏愕然抬頭望去,剛捕捉到朱元璋嘴角一現即斂高深莫測的冷笑,只覺遍體生寒,才知伴君如伴虎之語,誠非虛言。
他很想問朱元璋立即召他前來所為何事,卻總問不出口來。
朱元璋搖頭失笑道:「朕召專使到來,本有天大重要的正事,等著要辦。可是看到你這等罕有人才,卻忍不住心中高興,故話興大發,對著你這外人說起心事來。唉!可能朕太久沒對人這樣說話了。」
韓柏手足無措,只懂點頭,連道謝都忘記了。他做夢也沒有想過,見到朱元璋會是這般情景的。
朱元璋凝然卓立,指著他道:「專使應是膽大妄為之人,為何不敢對朕暢所欲言,要知你縱然開罪了朕,朕亦絕不會施以懲罰,因為專使代表的乃是貴國的正德王。」
韓柏見他坦白直接得驚人,膽氣稍壯,籲出一口氣,乘機拍馬屁道:「皇上真厲害,竟能一眼看穿小使臣真正的本來情性。」
朱元璋微笑道:「因為專使有點像以前的朕,只是欠了一樣東西,那就是野心;沒有野心,休想做得成皇帝。」
韓柏呆了一呆,暗呼厲害,難怪他能成為統率天下群雄的領袖,竟一眼看穿了自己是個沒有野心的人。
朱元璋的談興像江河暴瀉般不可收拾,冷然道:「要做皇帝當然是天大難事,但要長保江山則是更難事,為帝之道,首先便是絕情絕義,凡有利的事,便須堅持去做;無利之事,則碰也不碰。所以朕最討厭孔孟之徒,哼!『何必曰利,只有仁義。』天下間再沒有比這更虛偽的言詞了。自古以來,秦皇漢武,誰不是以法家治國,儒家的旗號,只是打出來作個幌子而已!法家就是隻講法,不論情。」
韓柏驚魂甫定,思路開始靈活起來,道:「可是若天下人全以利為先,豈非鬥爭仇殺永無寧日?」
朱元璋龍目神光一現,喝道:「說得好!坦白告訴朕,若非我大明國勢如日中天,貴王會否遣專使萬水千山,送來最珍貴的靈參,又獻上貴國地圖,以示臣服,說到底還不是為了個『利』字。」
韓柏囁嚅道:「這個嘛!嘿──」
朱元璋微微一笑道:「聽楞卿家說,專使精通少林心法,不知對中原武林的事,是否亦同樣熟悉。」
韓柏心中一凜,難道楞嚴是奉朱元璋之命來殺人滅口的?若是那樣,陳令方的小命豈非危險非常,口中應道:「知道一二!知道一二。」
朱元璋忽地沉默下來,好一會才道:「今天朕召專使到來,就是希望和專使商量一下,再由專使以貴國文字揮就一書,向貴王提出警告,因為東洋倭子正蠢蠢欲動,密謀與韃子連手,第一個目標就是貴國。」
韓柏終於臉色劇變,擔心的當然不是東洋倭子,而是他的高句麗書法。
遍體立時淌出冷汗。
忽然間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