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大街上時,他跟在後面,臉色蒼白,渾身顫慄,反覆地對自己說,一切都完了,肯定要被人絞死。她的每一步在他心裡都像是拖他向著深淵走去。恐懼使他感到,少婦的極小舉動都增加了這預感的正確。他跟隨著她,彷彿一起在走向苦難的刑場。
走出聖米席爾舊廣場後,泰蕾斯突然向親王先生街拐角上的一家咖啡館走去。人行道邊露天放著幾張餐桌,她挑了一張坐下,四周圍著一群女人和大學生。她親熱地跟他們一一握手。然後,她要了一杯苦艾酒。
她顯得很自在,在與一個金髮的年輕人交談著,這青年大概已等她一些時候了。兩個姑娘走來,俯身在她坐的那張餐桌上,並且用沙啞的聲音以“你”字稱呼她。在她周圍,女人們抽著香菸,男人們則公然面對著行人去親吻他們的姑娘,而過路人連頭也不回。粗俗的話語、放蕩的笑聲一直傳到洛朗的耳朵裡,他站在廣場另一頭的一扇大門下目瞪口呆地看著。
泰蕾斯喝完苦艾酒後,站了起來,挽著金髮小夥子的胳膊,向豎琴街走去。洛朗一直跟到藝術聖安德雷街。在那裡,他看見他們走進了一個旅館。他站在街中心,舉目看著旅館的正面。他的妻子在二樓的一扇開啟的窗戶上閃現了一下。接著,他似乎看見那個長著金色頭髮的小夥子兩手圍到了泰蕾斯腰間。窗門砰地一聲關閉了。
洛朗明白了。他不再等下去,放心地往回走。他鬆了口氣,心裡感到非常舒坦。
“唉!”他走向碼頭的時候,嘆了一口氣說, “這樣更好些。她至少不會閒著,不會想到壞的事情……她真比我聰明,比我會享受。”
使他自己也吃驚的是,他居然沒立刻想到也去淫樂一番。淫樂是他對付恐懼的一種手段。他沒有先想到淫樂,是因為他的肉體已經死了,已不再感到淫樂的些微趣味。妻子的不忠完全激不起他的醋意。想到她被另一個男人抱在胳膊間,他也沒有半點熱血和神經的反抗。相反,他還覺得挺有趣,他彷彿覺得,方才跟蹤的是一個朋友的女人,他笑這個女人對她丈夫所玩的好把戲。對他而言,泰蕾斯已是個陌生人,他不再渴望她睡在自己的懷裡。為了得到片刻的安寧,那怕出賣她、讓出她一百次,他也在所不惜。
他開始到處閒晃,享受著突然從恐怖進入平靜的幸福。他本以為他妻子是去警察局告密的,想不到她是去會情人,他差不多要感謝他的妻子了。這次盯梢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他簡直驚喜得發狂。在這件事裡,他看得最明白的就是他不該害怕,而該去享樂一番,看看淫蕩是否能分散他的思想,減輕他的痛苦。
晚上,洛朗在返回店鋪的路上,決定向他妻子索取幾千法郎,並決定要用種種方法去得到它們。對男人來說,耽於淫樂是要花錢的。他暗暗羨慕那些能出賣自己肉體的女人的命運。泰蕾斯還沒回來,他耐心地等著。等她回來後,他裝出溫和的樣子,對上午跟蹤的事隻字不提。她還有點醉意,從她沒有繫好的衣服中,溢位一種瀰漫於咖啡館的紙菸和酒的辛辣氣味。她疲憊不堪,臉上印著一條條青痕,走路蹣跚,因整個白天可恥的淫樂,身子變得異常沉重。
他們靜靜地用晚餐。泰蕾斯並不吃飯。用果點時,洛朗把兩肘放在桌上,直截了當地向她要五千法郎。
“不,”她回答得很乾脆,“如果我讓你任意揮霍的話,你會把我們弄得一無所有的……你難道不知道我們的處境嗎?我們已經很窮了。”
“這是可能的,”他不動聲色地說道,“不過,這與我沒關係,我需要的是錢。”
“不,決不行!……你辭職不幹了,店鋪簡直沒有生意,只是靠我陪嫁的年息,我們才可以生活下去。每天,我都要貼老本來供你吃,每個月還要給你一百法郎。你不能再多要了,你聽見嗎? 即使要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