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忘機淺淺頷首,道:“記得。”
魏無羨笑道:“就知道你記性肯定比我好。就在這個鎮上,咱們以前遇到過一次。剛巧碰上你來夷陵夜獵,我說要請你吃飯,這個也記得不?”
藍忘機道:“記得。”
魏無羨道:“不過很慚愧,最後還是你付的賬,哈哈”
只笑了兩聲,他就收住了。
不因為別的,只因為他還想起來,當時,他倒是真的帶著個小朋友。若是好好活到如今,也有十幾歲了。
沒有多作逗留,他們迅速穿過了這個小鎮。
亂葬崗坐落於夷陵群山深處。
彷彿為怨念所深深浸染,這座山崗上的樹林,枝葉都是漆黑的。從山腳起便築起了一道逾丈的高牆,牆面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咒文,防止人或非人出入。
這堵圍起了整個亂葬崗的咒牆,最早是由岐山溫氏第三代家主建的,由於無法淨化此地勢如排山倒海的怨靈,只得退而求其次,選擇圍堵隔絕之法。這面牆曾經被魏無羨推倒過一次,現在這一道,是由蘭陵金氏率人重建並加固的新牆。
然而他們抵達時,卻發現高牆長長的一段,再次被推倒了。
魏無羨把花驢子留在山下,三人邁過石牆的殘垣,順著山道往上走。不多時,便看到了一座無頭石獸。
這尊石獸沉逾千斤,鎮守山道多年,周身爬滿藤葉,凹陷處遍佈苔痕。獸頭被人以重斧劈下,扔在不遠處,示威般的砸了個粉粹。劈面嶄新,露出雪白的石膽。再走一段,遇到的另一尊也是被從頭到腳劈成了兩半。
魏無羨一猜便知,這些肯定是當年他身死之後,由眾家壓在亂葬崗風水穴位上的鎮山石獸。這種石獸有鎮陰驅邪之能,工藝要求極高,造價也十分昂貴。如今怕是全都已經被人毀壞了,當真暴殄天物。
魏無羨和藍忘機並肩走了兩步,無意間一回頭,見溫寧站在這尊石獸旁,低頭不動,道:“溫寧?你在看什麼?”
溫寧指了指石獸的底座。
這尊石獸壓在一截粗圓的矮樹樁上。矮樹樁旁,還散佈著三個更小更矮的樹樁,似乎被火燒過,都是焦黑的。
魏無羨不知道該嘆息,還是該沉默。
他原本沒打算要故地重遊的。
在魏無羨的人生之中,兩段最煎熬的歲月,都是在這個地方度過的。他早知道,回到亂葬崗,就一定會看到這些,避無可避。明知無法釋懷,於事無補,可目光還是忍不住在這幾棵樹樁附近搜尋起來。
溫寧比他更快找到那些遺蹟,走了過去,雙膝跪地,五指深深插入土地之中,抓了一把泥土起來,握在手心。
他低聲道:“……姐姐。”
一陣冷風席捲而過,樹海簌簌而響,彷彿千萬個細小的聲音在竊竊私語。
藍忘機道:“上山?”
魏無羨道:“先探個虛實。”
他單膝跪地,俯下身,輕輕地對著身下的土地呢喃了一句什麼。忽然,一處土面微微拱了拱。
像是從黑色的泥土裡開出了一朵蒼白的花,一隻骷髏手臂緩緩地破土而出。
這小半截骷髏臂婉轉無力地揚著,魏無羨伸出一手握住了它,身子壓得更低,長髮自肩頭滑落,掩住了他的半張臉。
他將唇湊到這隻骷髏手邊,輕聲細語,然後靜默,彷彿在聆聽什麼,半晌,微微頷首,那隻手又縮成了一個花苞,重新鑽回地底去。
魏無羨站起身來,拂去身下泥土,面露奇怪之色,道:“這幾天陸陸續續抓了一百多人上來,在崗頂,都還活著。可是,抓人的人都已經下山了。”
把人抓上來,自己卻下山了,著實怪異。
藍忘機道:“活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