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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把她這些該死的蹼膜剔了!你這個蛤蟆種、青蛙精,沼澤地裡爬上來的妖怪!”言罷,便俯了身、左手捏住女嬰的小手腕兒,刀子風快地落下去。但是此時女嬰張開的手指合攏,緊緊地攥成小拳頭,哭聲也閉了,藍藍的眼睛賽過兩塊滋潤的美玉,在爺爺臉下閃著光澤。爺爺的刀無論如何也落不下去了。他抬起頭來,求援地望著大奶奶。大奶奶冷笑一聲,道:“果然是‘虎毒不食親兒’!老三,你給我滾吧。”一把搶回刀,徑直地回院裡,並響亮地踹上門。

5 二姑奶奶的童年記事本應寫得搖曳多姿,但家族中人對此避諱,躲躲閃閃,誰也不願多說。我們掌握的材料十分有限,只能捉住隻言片語,任以想象、編造、邏輯的推理。我們寫出來的東西,與事實的真相,究竟有多大的差距,無法知道。寫得不符合事實又有什麼關係?寫得符合事實又有什麼用處?對一代絕望的、對一代對前面的一切都充滿了巨大恐怖,對一代被永難排解的深重憂慮時刻糾纏著的男人來說,有什麼意思?有什麼要緊?

二姑隨後就到(7)

6 父親說,一九四七年,我生氣蓬勃,邪性十二分地足;宛若紅色沼澤裡一隻剛萎了尾巴的半大馬蹄蟾蜍,全身流動著粉紅色的毒液。現在,我可老了,躲在劍葉蓮的潮溼泥土裡,整日昏昏欲睡。

父親說,我的二姑姑,從小就會咬人,牙齒鋒利,像荒草叢中的小狼。我父親———你們爺爺左手的食指彎曲著難以伸直,像一節生著疤瘤的樹根。父親說他的父親說:這就是被她咬的……她咬住東西輕易不肯鬆口,像沼澤地裡那種黃蓋的鱉,牙床上打著狠狠,聳動著耳朵,眼睛裡閃爍碧綠的光線,那樣子可真叫嚇人,那樣子誰見了誰怕。父親說他殺豬一般地嚎叫著,痛楚深入骨髓,甩動手臂,帶動著那小妖精像皮球一樣滾來滾去,但終究無法甩掉她。父親說你們的老爺爺聞聲起來,高叫著我父親的名字:武兒,武兒,別硬拽,彆強拽,當心把指頭弄斷。我有法子對付她。父親說我們的老爺爺折了一根草棍兒,輕輕地戳著她的鼻孔,終於戳出了一個大“啊啾”,趁著這機會,我們爺爺血淋淋的手指才從她的嘴裡解放了。那年她才三歲多一點,就恁般厲害,家族中人誰不懼她!你們的老爺爺說:都躲著她點,她是個屬鱉的,咬住東西不松嘴。你們的老爺爺雄豪半生,舉槍雁落的角色,他怕過誰?若要管三發了怵,玉皇大帝開當鋪!就連他,也怵著你們的二姑奶奶。她不怕死,似乎也永難死。她生,你們老奶奶死;無人喂她一口奶,正好家裡的老母狗下了四隻崽子,你們的老爺爺便把她扔到房簷下那鋪著乾草的狗窩裡,與狗崽子們搶奶頭。老母狗通人性,主子的女兒,自然不敢怠慢,把最好的奶頭讓給她。她是個吃狗奶長大的孩子,經常在深更半夜裡發出一種拖著長腔的嚎叫,這種叫法就是那所謂的狗哭,主大禍降臨,整個家族,一條街上的人,都被她———老母狗和小狗們也加入了半夜的哭嚎———的哭嚎驚恐著,在蟋蟀的促促聲與壁虎的索索聲中哆哆嗦嗦,長夜難眠。父親說在深夜裡他父親看著一個血紅的點兒在我們老爺爺的菸袋鍋裡閃爍著,光點明亮時能看清一張瘦削的、被茂密的鬍鬚包圍著的臉。粗重的呼吸、長長的嘆息和切齒磨牙的聲音交替著出現。你們的老爺爺在那些日子裡心事重重。父親說他父親有一次壯著膽兒出去小便,群狗和我們二姑奶奶的嗥叫聲聲慢、聲聲淒涼。他感到有一股徹骨的寒氣在他的脊髓裡遊走,頭頂上的毛髮噼噼啪啪地直立起來。我們的爺爺看到紫色的天幕上點綴著幾十顆有稜有角的碩大星斗。星斗的光芒是那樣的刺眼,是那樣的怪異。它們彷彿在嗥叫聲中顫抖,隨時都會墜落下來似的。父親說你們的二姑奶奶雙膝跪地、雙胳膊撐地,仰著臉,揚著下巴,與老母狗和它的四個狗崽子們的蹲踞姿勢一模一樣。她的眼睛的綠色光芒比狗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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