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腿一移動,就像從水裡突然把腦袋伸出來一樣,巨雷般的吼叫與嘈雜的喧鬧聲猛然地闖進他的耳鼓,他聽到那位警察喊叫:
“戴眼鏡的,過來!”
他像一隻猴子一樣在人的軀體間鑽動著,終於站在了黑麵警察對面。警察腰裡懸掛著一根長及腿彎的像咽喉管子一樣形狀的黑色警棍。在相當於盲腸的部位上,還懸掛著一個赭紅色的皮革槍套。站在警察面前的感覺竟然跟站在妻子面前的感覺有類似之處,於是,他就像慣常對付妻子一樣,傻乎乎地笑起來。黑麵警察伸出手,捏住了大學教師長長的蒜錘子形狀的下巴,把他的傻笑撕裂了。
下巴上的痛苦使他立即意識到警察與妻子的鮮明區別,他感到警察的手像鐵鉗一樣堅硬。
警察把他捏到崗樓後邊,一棵葉片肥大的法國梧桐樹下,鬆了手,憤怒地問:
“你是不是活夠了!”
他非常真誠地回答:“沒有,還沒有,我想把我的兒子撫養成|人後再死。”
警察很可能把大學教師這真誠的回答錯認為是玩世不恭,是對自己的嘲弄,所以,他半握著拳頭,在王三的肩頭上輕輕地砸了一下,便砸得王三身體傾斜,齜牙咧嘴,語調裡帶出哭腔來:“真的呀,我沒說假話,我現在真不想死,到國慶節時我才滿四十歲,我兒子剛六歲,我怎麼能死呢?”
警察臉上表現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悻悻地問:
“既然不想死,為什麼闖紅燈?”
“我老婆趕我去買拖把……”
“我沒問你老婆!”
“她原先是排球隊員,現在是業餘體校的教練……”
“我問你為什麼闖紅燈!”警察幾乎是怒吼了。
“我……我色盲……”大學教師狡猾地撒了謊。
“你是幹什麼的?”警察問。
“我是大學教師,教古典文學的,我正在家寫書,我老婆拍了我一掌,我一起身,把墨水瓶闖翻了,我老婆……”
“你老婆揍了你一頓,然後趕你出來買拖把!”警察打斷他的話頭,嘲諷道,“買回拖把你還要擦地板,對不對?”
“對,”他說,“希望你不要罰我的款。”
警察揮揮手,不耐煩地說:“去去去,看不清紅綠燈,跟著別人走!”
他畢敬畢恭地對著警察鞠了一躬,警察已經轉過身去。他膽怯地扯了一下警察的衣角,警察迅速轉回身來,嚴厲地問:
“你想幹什麼?”
他又鞠了一躬,怯怯地問:“我可以走了嗎?”
警察笑得像哭一樣,大聲地、但充滿同情心地說:
“難道還要我把你背到馬路對面去嗎?!”
他連連點頭哈腰,說:“不敢當,不敢當,我自己能過去,我自己能過去。”
警察又說:“真是個寶貝!”說完就像逃避蛇蠍般匆匆走了。他目送著警察走遠,心裡洋溢著勝利感、自豪感和對這個同情自己的高大警察的滿腔感激,轉身回到馬路邊。
幽默與趣味(3)
他又站在人行橫道的邊緣了,那些白色的斑馬線似乎是一道道難以逾越的障礙,橫在他的面前。他注視著路對面的訊號燈,果然就分不清紅綠了。難道撒了一個謊就真的成了色盲?他揉著眼睛,安慰著自己:可能是陽光把眼睛刺激麻痺了,暫分不清紅綠;或者是訊號燈失靈了;或者是停了電;不可能是警察睡了覺,因為這兒的訊號燈是自動控制,崗樓裡沒有人。他左盼右顧著,發現路上沒有車輛後,又隨即發現一個穿著粉紅色連衣裙的、大腿修長的、腰細如馬蜂的、戴著米黃|色草帽的、面板很白嫩的、臀部很發達很誘人的———有些大學生甚至把‘臀’字讀成‘殿’字,他鄙夷地想———穿著高跟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