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當他回到闊別將近半個月的都察院,就發現來來往往的同僚全都客客氣氣和自己打招呼,其中不少都是往日極其不熟,見面連點頭之交都談不上的。知道這多半是因為昨日自己長時間盤桓在乾清宮的緣故,他沒有太放在心上,進了廣東道的掌道御史直房之後,他先見了鄭有貴這個近身伺候的書辦,然後是都吏胡全,然後才請來了之前署理本道事務的趙明賢。
對於這位資歷比自己老,又是在自己後頭當了一任廣東巡按御史的前輩,汪孚林一直都保持著頗為客氣的態度。原因很簡單,尊重是互相的,趙明賢既然從來都沒有自恃資歷深厚對他指手畫腳,而是非常盡心盡責地做好分派下來的每一件事,他當然不吝表現出自己尊敬前輩的態度。
此時此刻,他了解了一下自己不在這段日子,整個廣東道的運轉情況,便斟酌著語氣說道:“趙兄年資久遠,陳總憲之前曾經提到過,如今都察院十三道掌道御史中,有年資考滿,年底將要擢升的,我打算推薦趙兄。所以,我事先想徵求一下趙兄的意見。”
儘管眼下距離年底還有三個月,但趙明賢聽在耳中,大吃一驚的同時,卻也不免暗歎汪孚林並不像傳聞中那樣桀驁,而是對下屬著實大方。雖說他從來不曾強出頭爭功勞,可他一個年資更久的御史呆在廣東道,哪怕此次署理一直都小心翼翼,但也已經有別道御史在背後攛掇他奪下這個掌道御史的職位。他固然毫不心動,可比攛掇更加惡劣的,那就是在背後散佈流言蜚語,他雖不怕一時,卻也怕時間長了,汪孚林沒心思,頂頭大上司陳炌覺得他心大!
所以,見汪孚林客客氣氣徵求自己的意見,趙明賢便起身長揖道:“掌道大人如此關懷,下官實在是有些惶恐。回京以來,下官並沒有做多少事情,而且之前的考績算不上第一等……”
“趙兄不用這麼自謙,那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年底出缺的應該是四川道和廣西道的兩位掌道,趙兄心裡有個數就行了。”
等到客客氣氣送了趙明賢出去,汪孚林放下門簾回到座位時,卻心知肚明,自己原本是不希望趙明賢這麼快調離廣東道的。畢竟,有一個經驗豐富卻肯聽指派的下屬,其實作為上司也會覺得得心應手。但是,既然胡全已經稟報了自己不在時,都察院這股暗流,那麼為了避免趙明賢回頭被人算計,又或者他無緣無故再多個仇家,他乾脆樂得送個人情給趙明賢,讓其有升任掌道的好機會。但如此一來,他就不得不面對下一個問題。
趙明賢這單單一個御史出缺,最好不要再讓張居正故技重施,從外部調人進來。否則,他就顯得太因人成事了。
好在之前田義代皇帝來招攬他,授意他留在都察院籠絡言官,他就已經一直在暗中留心人才。
他的要求說高不高,說低不低,總結起來,就是品行不錯,頗具才幹,人卻不迂腐,而且在掌道底下混得不如意的監察御史。而透過胡全和劉萬鋒,再加上王錫爵給他分析過一番之後,他的名單上也僅僅只遴選出了三四個人。
為此,即便他手底下除卻趙明賢之外,王繼光、王學曾、顧雲程三人都已經跟了他一年多,他卻不惜日後把除卻王繼光之外的另外兩個交換到別道去。
真清流君子的可塑性實在是太差了!
都察院中十三道一百一十名御史,和總共幾十人的六科廊比起來,規模要大得多,而因為有試御史這種特殊的試用制度,因此又比遴選格外嚴格的六科廊要稍低一等。之前在汪孚林的一力主張之下,二十名試御史留下了十六人,而比他們年資更久遠的某些御史們,卻感受到了更大的壓力。
畢竟,一年到頭就只有那麼十幾二十個巡按以及提學御史的大差,哪怕是巡城,巡鹽,巡漕,哪怕巡視盧溝橋呢,也比在都察院窩著熬資歷,卻只有那麼一丁點的俸祿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