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了許久。
他曾在塞外呆過六七年,對這種飢餓感並不陌生。
他將視線右移,看到了昏暗發黃的牆壁;視線上移,屋樑上有幾個被蛀空了的大洞,蜘蛛正在那裡織網;視線左移,看到了一盞已經沒有油的燈,燈芯佈滿了灰塵,顯然很久沒有用過了。在油燈旁邊,有一個古怪的物件:四截短木支楞著一片薄薄的木板,不過三個巴掌大小。
這個物件與他身下古怪物事一脈相承,外表破舊,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
很顯然,這裡是一個全新的世界,與漢、晉、大齊大相徑庭。
高肅撐著身體,一點點地坐了起來。
這具身體實在是太過幼小了,而且常年飢餓,力氣不足。他扶著牆壁慢慢下地,在屋子裡翻找起來。很快他便找到了鋤具、鐵鏟和一套補丁綴著補丁的衣服。衣服是大人改小的,明顯可以看出歪歪斜斜的針腳和反覆搓洗的痕跡。很顯然,這一世,他是一個簡陋積貧的農家子,家裡一貧如洗。
他不算一個挑剔環境的人,見此情景也不過皺了皺眉,很快便又舒展開來,繼續翻找。
前身離開時,沒有給他留下任何記憶,因此他只能依靠自己。
他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找不到糧食,但是卻找到了兩把尖刀和一根魚叉。魚叉已經有些年頭了,尖頭上佈滿了一層灰,濛濛的有些嚇人。尖刀倒還算逞亮,顯然是經常使用的。他捏著魚叉看了半晌,終於還是出門捕魚去了。
半個時辰後,他在河邊上點了一堆火,開始烤魚。
十餘條兩指寬的小魚下肚,他才稍稍感覺好了一些,腹中也不再那麼難受了。河流在月光下泛著粼粼的光芒,寧靜的小村落在月光籠罩下,顯得一片祥和,偶爾能聽見兩聲犬吠的聲音。
河流的上游是一片山巒,下游則是一片開闊的腹地,在夜色裡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晰。
高肅又叉了十幾尾小魚,滅了火堆,回到了原先的破屋子裡。他用手指按了按那片破木板,確認還挺結實的,便躺在上面睡了半宿,夢裡滿是漠北風沙蒼茫,一片廝殺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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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來時天剛矇矇亮,村裡的農家漢子們便招呼著下地了。
高肅推開破爛的門——那簡直不能算是一扇門,連門楣都是腐朽的,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周圍的鄰居們看見他,都善意地笑了笑,還有一位婦人笑道:“大郎今日倒是比平日裡早些,不知是要進山呢,還是要去整整你那兩畝壞田?”
一面說,一面端了兩個炊餅出來,塞到了高肅懷裡。
高肅有些尷尬,不知該不該接。那位婦人戳著他的腦門笑道:“哎喲官人你瞧,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大郎居然見了我不吱聲。我可告訴你啊,你娘和嬸子我可是手帕交,就算你娘沒了你也得叫我一聲嬸子,聽到了沒?你爹爹一走就是三年,你也別唸著他了,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經的,明白麼?”
話音未落,剛剛離開的那位農家漢子忽然轉過頭,粗聲粗氣道:“早告訴你了,別叫我官人。”
“哎哎我懂,那是南邊兒的稱呼。”婦人無謂地笑笑,又笑眯眯地摸摸高肅的頭,和藹道,“今天是你七歲生辰,恐怕你連自己生辰都不記得了罷?唉,天可憐見的。”
農家漢子扛著鋤頭走了,那位婦人拍拍他的頭,也走了。
高肅站在原地,半晌回不過神來。
從那位婦人的話中得知,“他”的母親已經故去,父親離去三年未歸。“他”家裡總共只有兩畝壞田。所謂壞田,多半便是指不能耕作的田地。而最最令他感到震驚的,是那位婦人的口音……
那位婦人的口音,不屬於從前聽到過的任何一種,但是他又偏偏能聽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