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小梨渦跑出來見人,笑得頂不好意思的。她瞄著他那頭多出好多灰白絲的發,心房如被燙過火的針煨著,刺疼得緊,繼而又道:“所以……她們沒強行挾我走,是我自個兒願意的。後來回來‘浪萍水榭’,花姐姐仍日日喝得酩酊大醉,她說她還沒‘死’夠,要我陪她一塊兒醉生又醉死。我幾次要回‘湖莊’,她不放,我、我要溜走,身上卻連一個銅板都找不著……我就想,她仍是這般模樣,我也顧不得她,待溜出水榭去,再趕緊找籌錢的法子,或央人送個信回‘湖莊’……”
“你——”韓寶魁一陣暈眩。思尋過千百回,怎麼也料不到她竟是顧著江湖義氣、陪人痛飲澆愁,結果把自個兒弄得有家歸不得!深吸了口氣,他紫唇一掀。“往後不準再沾酒,一滴也不準!”
他又吼她?
他就愛吼她!
桂元芳自覺害得他急白頭髮、滿面風霜,心中已十分難受,再教他一吼,吼得她不得不記起當日落水前發生的一切,還有在她爬上木道後,坐在那兒放聲痛哭的悲泣心緒。她的小梨渦不見了,抿抿唇,頭一垂,發熱的眼眶裡滾出淚珠子,紛紛墜在前襟。
“桂圓?”粗指要去勾她的下巴,她不讓,偏過頭避開。
韓寶魁大急,白頭髮不知又多出幾根,怕她再要避開,他乾脆大臂一張,把她圈在懷裡。
“別哭。是十三哥不好,都是我不好。”若非為他,她何須幹出這麼多“不要命”的行徑?
明是怕疼的人兒,發起狂來卻比誰都狠;不愛酒味,豪飲卻能一罈接連一罈,拚個你死我活。不都全因他不好,她才得如此?
嘆氣,嘆得很重,彷彿重重一嘆便能吐出心中鬱結。
可惜他胸房仍繼續堵著,因那可憐的抽泣聲越來越明顯,他前襟一片溼。
摟著姑娘香馥的身子,他像待個小娃娃似的,把哭泣的她抱上大腿,鐵掌此時溫柔無比,輕拍著她的背,一下下撫著她的發,他的唇點觸她的額角、面頰,舌尖捲走那些紛墜的淚。
他熱燙的氣息拂著她泛紅的膚,低語:“別哭了,桂圓,我不是成心兇你,我很擔心你,我心裡有你。”
懷裡的姑娘仍是哭,自動把淚水全擦在他胸前。
他扳起她紅通通的臉容,那雙杏眼輕斂著不願睜開,他的指為她拭淚,唇落,啄吻那顫顫的可憐扇睫。
“桂圓……我不是你爹。”
啊?!桂元芳臉熱耳燙,當他的話鑽進腦袋瓜裡時,她不願睜開的眸子陡地揚睫,猶浸著水霧的眼珠如玄晶,迷濛凝注那張粗獷的男性面容。
“你、你……你不當我爹了……”她低喃,細微得僅夠兩人聽聞。
薄泛紫氣的唇微微勾揚,那抹笑尚未落實,便已落在她軟唇上。他吻得很輕,情意卻重,幾是貼著她的小嘴道:“不當了。我很笨、很渾,我不當你爹,我想疼你、愛你,當你最最喜愛的那一個。”
桂元芳怔了,傻呼呼地定住不動,由著男人的吻落在嫣紅臉兒上的每一處。
她心音如擂鼓,一聲響過一聲,想哭也想笑。
“怎麼又掉淚了?桂圓,別哭,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亂吼人,我沒要欺負你。桂圓,你笑吧?唉唉唉,怎麼笑也哭、哭也笑……”
見男人一臉焦急,手掌被她的淚水沾得盡溼,桂元芳既哭又笑,這淚中帶笑、笑中有淚的滋味,沒深深體會過,不會明白箇中的風流。
抓住他單掌,她用燙頰慢慢去摩挲,彷彿碰觸到他粗獷外表下細膩多感的心思,他那兒有傷,她真希望能為他撫去一切陰暗。
“我、我有十二個爹了,最不缺的就是爹,你不當,那……那很好,你可以當點別的……”
“好。我當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