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實賦是個非常自律的人。
他的衣裳永遠熨燙妥帖,他的愛好少得可憐,從不沾酒,更不好色,每天準時吃飯,準時就寢。就連對妻子的愛都那麼恰如其分,不多也不少,不鹹也不淡。
他對外人的態度也是如此,永遠看不到他有熱情或激動的時候,當然,反過來說,無論再怎麼討厭一個人,他也不會把情緒寫在臉上。
連他都不記得這種自律的習慣是何時養成的,或許是當年燭燈下苦讀經義傷過身,也或許是他與心愛的女人的未來被長輩強行拆散那天開始。
總之,才三十多歲的他,心已經埋進了土裡,所謂“自律”,大約便是透過墳墓的土壤努力發出的呼吸。
王實賦領著差役在幷州城內巡弋。
這幾日城裡不太平,作為刺史府別駕,王實賦職命在身,已經很久沒睡過整覺了。
走在熟悉的幷州城內,王實賦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
身後一名差役忍不住道:“王別駕,聽說幷州快撐不住了,若李刺史再不弄來糧食,全城都要亂了,是真的嗎?”
王實賦冷冷道:“當好自己的差,沒來由的事少傳,從古至今,‘聽說’二字便是滅國殺人的刀,刀應該藏在鞘中。”
差役苦著臉道:“城裡已開始亂了,刺史府的差役實在支應不來,王別駕您與咱們每日一同巡街,您應該知道我們的辛苦,李刺史不是請調了寧朔都督府的邊軍麼?何不將邊軍調撥一些來幷州城裡……”
王實賦淡淡地道:“城中諸事有刺史定奪,刺史如何行事,自有他的道理,爾等只管用心當差,你們的難處,本官會向刺史如實稟報。”
差役露出喜色,急忙道謝:“還是王別駕體貼屬下,跟著王別駕當差,小人心裡踏實。”
前方街道盡頭傳來一陣喧鬧,王實賦眯眼望去,那裡人群喧鬧處,正是一家糧鋪。
王實賦心頭一緊,不直覺握住了腰間的鐵尺,沉聲道:“前面出事了,快去看看!”
說完王實賦加快腳步,帶頭衝了上去。
…………
傍晚時分,李欽載正在刺史府內自斟自飲,獨享幽靜之時,刺史府差役匆匆來報,別駕王實賦街頭被刺,受傷不輕。
李欽載一驚,急忙快步走向中庭。
王實賦渾身鮮血,他是被人抬回來的。李欽載俯身望去,見他雙眼緊閉,面色慘白,胳膊和後背有兩道刀口,似乎是沒防備的狀況下被人揹刺了。
“怎麼回事?”李欽載沉著臉問差役。
差役紅了眼眶,悲憤地道:“王別駕親自與小人巡街,正遇城西糧鋪百姓鬧事,王別駕領著我們上前調解彈壓,剛將人群分開,不知何方雜碎便從後面暴起突襲,傷了王別駕……”
“兇手可曾拿獲?”
差役愧疚地道:“兇手跑了,當時人太多,場面太亂,我等根本衝不出人群,只能眼睜睜見他竄了出去。”
李欽載嗯了一聲,道:“快去請大夫,還有,派人去王別駕府上,請他的家眷……”
這時王實賦睜開了眼,虛弱地道:“李刺史……”
李欽載急忙道:“王別駕受傷了,莫耗心神,好生養息,幷州城還有我。”
王實賦搖頭:“李刺史……今日行刺下官的賊人,定不是尋常百姓,下手果決,時機也拿捏得很好,城中危機四伏,李刺史也當小心。”
李欽載含笑道:“王別駕放心,我向來很惜命的。”
王實賦露出苦笑:“幷州正是艱困之時,下官本欲與刺史共度時艱,沒想到……”
“你已盡力了,不要多想,好好養傷,接下來便交給我吧。”
王實賦嘆了口氣,又疲憊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