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那些日子壓抑得厲害,其實父親只是想看著我,讓我自己學習。折騰來折騰去,兩個月之後我的一切好奇心和浮躁給消耗得差不多了,總算能安心學習了,正準備考試呢,不料我姑姑跟人家吵架,把事鬧大了,動了兵器。
農村打架是家常便飯,打傷也是常事,打死則不多見。雙方都是老實人,只是兩個老爺們兒的媳婦委實太多嘴了,說東道西的,挑出了事,結果對方弟兄幾個一起來姑家興師問罪,這場事到了這個份上,也只能怨姑家在他們村裡是冤大頭。門兒里人少,姑父的二弟又有精神病,單門獨戶,當然是任人打罵了,有事沒事地鏟你幾棵豆秧,拔你幾株樹苗,罵你幾句,說幾句風涼話,你要不想找事,就睜隻眼閉隻眼,掩住耳朵充耳不聞,不然他們便會興師問罪而來,任你招架,定然是招架不住的。
對方勢不罷休,人家老三是村支書,很有面子,興師問罪那是自然,理也不要多說,雙方手裡都動用兵器,大打出手。
事情打了個激靈,就結束了,姑父落荒而逃,對方的老大不治而亡,姑和幾個孩子也跑回了我們家。接著姑家被抄,人家四處搜拿姑父。姑和孩子都藏了起來。姑全家都逃跑得沒影了,結果妻離子散;對方死了一個人,結果家破人亡。這並不是禍害的結果,不幸才開了個頭。
如果只是講講故事而已,聽者和說者可能都會覺得挺傳奇的,可這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就是另一種味。事不關已,總是小事;痛不關已,總是不痛。
我還沒感覺,姑家的一幫人如今都已經沒有家了,他們以後的苦和辛酸,自是無法為外人道,這可能就是生活。
代價是如此的慘烈。現在姑父正坐著牢,你當然可以說這是他做為一個農民愚昧的結果。也只有這麼說了,表面的豫北農村只如此的寧靜,可我知道這是沼澤的表像,沼澤裡同樣也沒有風浪,那裡有水,也有水草。夕陽照到這裡,如果用審美的眼光看這裡,還有一股子粗獷生動的野味之美。可是當你靠近了,你就能聞到那一股子原始腥臭。魚兒在這兒生活地很艱難,鱷魚和蜥蜴在這裡卻很快樂。
“出人頭地”也許就是那些魚兒的夢想,想快長出翅膀,飛離吧。
也許這只是極個別的例子,農村裡並不是全都這樣恐怖,然而村裡的人們對這些事,並不以為很特別,只是適合做一個不錯的談資。他們在街頭巷尾,發表一番看法後,以為再也沒什麼就置之腦後了。他們的一致觀點是姑父和死者都可惜了。二者都是老實人。言外之意也都明顯,多嘴的媳婦是禍水。都是鄰居,怎麼好當面說,只能背後說吧。然後都各收起臉前的碗筷,拍拍腚上的土回家去了。不過他們很快又會回來,就三三倆倆裝了半口袋花生,邊吃邊開啟三十年前就備好的話匣子,夾著半截上次沒抽完的老汗煙的李四幹起了“口仗”——這裡的戰爭沒有硝煙——東家長西家短。月高了,雞睡了,狗都不叫了,他們都各自散了,各自作著各自的春秋大夢,不用說明天和今天定然無甚不同。
我躺在床上卻怎麼樣也睡不著。
我已經學會了失眠,現在父親的情緒處於極低潮期,我的學習不好,姐姐的成績也已經有所下降,夠他苦惱的了。叔叔很少回家,因為叔的第二個女兒已出生了。母親主要照顧貓兒,還要給我們做飯。這都是小活,另外地裡還有8畝地,母親是主力,奶奶和母親的關係因為要照顧貓兒,所以好了點兒,母親去地裡時,貓兒暫時由奶奶照管。她很乖,已會說話,母親為此常高興地合不籠嘴。貓兒是母親的心頭肉,就連一向乖戾的父親,也從不對貓兒白眼……
可是我的出路在哪呢?我躺在床上,瞪著眼。
月光透過窗戶,悄悄地探過來,貓著步子,滿地都是散亂的月光……
裡屋傳來母親的咳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