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
叔叔也是一臉厭倦地神色——現在我們爭這一尺莊基,跟狗一樣相互撕咬。
我知道叔對我說這話的意思,也明白這種道理,可是你被打時的感覺,只靠大道理不能釋懷,更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我看到的是一張膽怯的臉正因為強奪別人的土地而快意。你以為你是什麼,我們都是畜牲,是為了爭奪,發瘋,叫喊而活著的,為什麼還要悲哀呢?
我悄悄地削了根竹筷子,準備有機會隨時把這個竹釘搠入他喉嚨裡,我想殺他,我甚至夜間去了他們家幾次,但都無法進到他們屋子裡去,後來兩家不打了,殺機潛入心中,血液開始渾濁。以我們失敗收場,路他們照走,院子被他們割去一半。
就是這樣,父親似乎受了很大的傷害,每日坐對夕陽,那種衰敗,被夕陽塗抹得無比的悲哀傷感,我躲在父親的身後,看著他的背影,這時候完全地消滅了對他的厭倦,覺得父親活得真是很難。
叔叔能走出農村,是他的幸運。父親不能走出農村,是他的悲哀,就是在外地討飯也免受了許多不必要的無奈煎熬。
這個時候在尊嚴問題上,我想,我永遠無法用王侯將相的氣度,文人達士的心胸去開釋那種無奈的卑微,真的,村子裡的半寸地皮,這就像一張臉皮,顯示了你的尊嚴。你可以自欺欺人靠忍受而作出放棄,然後再說成大度,我們老傳統不就是這樣嗎,打腫臉充胖子,好漢不吃眼前虧,是不是?該要臉的時候要臉,不能要臉的時候當然就不要臉了,但無法不承認對方對豪奪你的快意。你可以說你不屑於爭奪,可是他卻會罵你娘,唾你口水,你最好一應全忍。這就是強大和不強大的原始區別。
叔叔的到來,沒起一點作用,沒人害怕他,沒人在乎他的大度,如果他一笑便能把“勇猛”四叔駭倒的話,我承認他的放棄是種大度,反之,我認為他的確懦弱,這種文雅的懦弱,還不如明白地說自己膽小的好。
我算是明白了人是可惡的,人裡面許多是非人,而是最卑劣的畜牲。
特別是順爺這種鳥人,平時一臉慈眉善目,張口便笑,可是下起手來,卻是又黑又狠辣。這是種能力,一種血統高貴的文明能力。後來在越來越多的地方我見到了這種人。的確讓人難以識透,難以防備。
我在與他們鬥爭和看他們與別人鬥爭時,漸漸發現了這種力量無窮,因此,我也著意地學習這種本事。不知誰給他起了個這個有學問的雅名:笑裡藏刀。笑是君子笑,刀是君子刀,軟刀子殺人,是很高明的,最有效,也最省力。可是對於我們家,他連笑都懶得笑了,上來就是叫罵,我們祖宗八代都被糟蹋成狗屎了,他一點都不懼怕我們,所有的奇恥大辱不過是人家表演自己的機會!
接著那場戰爭說下去吧,父親戰敗之後變得沉默了,常常蹲在村口的土堆上,默不作聲。剛才奶奶從叔叔家回來,帶來了一個令人振奮的訊息,奶奶還沒有說完,我抬腿向外便衝去。 父親現在正蹲在土堆上,我走過去時,他的煙還含在口中,皺著眉頭,紅紅的陽光照在他那黑黝的臉上,已隱顯了皺紋,我能理解父親,夕陽如此的溫存,他正讓夕陽輕輕地舐他那心上正滲著血的傷痕。
我悄悄的走過去,小聲地對父親說:“爹,叔叔的通知下來了。”
“哦!”父親的煙未來得及被拿穩,落在地上,父親站了起來:“人大?”
我點點頭,父親用腳狠狠地一踩菸頭說:“走,我去給你們講他的故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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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斷代史 6(1)
叔叔考上了人民大學,去讀研究生。這是叔叔最後的一次考試,並以這個名聲,幫了家人一把。家的境況,漸有好轉。人們愚蠢好勢利,他們認為李家已經出了個能當官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