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三年秋,青州府暴雨如注。
柳明堂提著燈籠的手抖得厲害,蓑衣下襬早被雨水浸透。他站在官倉門口,聽著屋簷水砸在青石板上發出悶響,後槽牙咬得生疼。糧倉大門上那把銅鎖在閃電中泛著冷光,鎖孔裡還插著半截斷了的鑰匙。
\"大人,要不咱們回去吧?\"雜役張二狗縮著脖子,懷裡抱著的木匣子裡裝著青州府糧倉的賬冊,\"這暴雨天的,知府大人要是知道咱們私自開倉......\"
\"本官是朝廷欽命的九品倉場大使,核查倉廩本就是職責所在。\"柳明堂摘下斗笠,露出張清癯的臉。雨水順著他的鬢角流到下頜,在燈籠昏黃的光暈裡凝成顆顆水珠,\"倒是你張二狗,三天前還跟我拍胸脯說官倉存糧三萬石,怎麼昨日李寡婦來借糧,你說倉裡連老鼠都要餓死了?\"
張二狗撲通跪在泥水裡,木匣子摔開,賬冊散落一地。他哆嗦著去撿,卻見柳明堂已經彎腰拾起本藍皮冊子。雨水打在紙頁上,墨跡洇開像朵朵猙獰的鬼臉。
\"大人!大人饒命!\"張二狗突然抱住柳明堂的靴子,\"知府老爺說......說今年要給太后辦六十大壽,青州府要進貢三百車綢緞......\"
柳明堂正要細問,忽聽得官道上一陣馬蹄聲破雨而來。八盞氣死風燈在雨幕中搖曳,映出知府趙德全那張油光滿面的臉。十六個衙役抬著八抬大轎,轎簾掀開時,露出裡面堆著的錦緞包裹,金線在雨夜裡泛著詭異的光。
\"柳大人好雅興啊。\"趙德全扶著師爺的手下轎,猩紅官袍下襬沾了泥點子,\"本府記得上月剛撥了三百石新米入庫,怎麼,柳大人這是信不過本官?\"
柳明堂後退半步,官靴踩在賬冊上。他分明記得上月入庫的是三萬石賑災糧,賬冊上卻只記著三百石。燈籠光掃過趙德全腰間,那塊羊脂玉佩晃得人眼疼——上月查抄糧商王百萬家時,這玉佩分明戴在王百萬脖子上。
\"下官惶恐。\"柳明堂躬身作揖,雨水順著官帽流進脖領,\"只是近日城中流民漸多,下官想著開倉放些陳米......\"
\"開倉?\"趙德全突然大笑,笑聲驚飛簷下避雨的烏鴉,\"柳大人怕是記錯了,青州官倉存糧不過三百石,哪來的餘糧賑濟?\"他說著從袖中掏出本簇新的賬冊,\"本府念你初來乍到,只要在這賬簿上按個手印......\"
驚雷炸響,柳明堂看清賬冊上\"乾隆二十三年秋,青州府倉場大使柳明堂監守自盜,虧空官糧二百九十九石\"的字樣。他猛地抬頭,正對上趙德全陰鷙的眼神。官倉大門突然洞開,黴味撲面而來——本該堆滿新米的倉廩裡,只有幾袋發黑的陳米孤零零堆在牆角。
後半夜雨勢稍歇,柳明堂官袍未換就直奔城南土地廟。破廟裡擠著三十多個面黃肌瘦的災民,見著官服都往後縮。唯獨個跛腳老漢顫巍巍捧出半碗餿粥:\"大人......喝口熱的吧。\"
柳明堂喉頭一哽,解下腰間錢袋塞給老漢:\"明日去城西柳樹衚衕第三戶,找我渾家要些米麵。\"他說著蹲下身,手指蘸水在供桌上畫了個糧倉圖形:\"老丈可記得,上月可有糧車從北門進城?\"
\"怎麼不記得!\"角落裡有個後生突然開口,\"八月十七那日,整整八十輛糧車壓得石板路都裂了。趕車的王把頭還跟俺們顯擺,說這新米要直送......\"
後生話沒說完就被老漢捂住嘴。供桌燭火猛地一跳,柳明堂瞥見老漢破衣下隱約露著道鞭痕。他正要追問,廟外突然傳來梆子聲。更夫老孫頭提著燈籠探頭:\"柳大人快走!知府衙門的王捕頭帶著人往這邊來了!\"
三日後深夜,柳明堂摸黑翻進糧商王百萬的廢宅。自那日土地廟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