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李沐風很奇怪的上下瞧了瞧這個年少的四弟,他這是演的哪一齣呢?
酒宴異常的豐盛,更有女子輕歌曼舞以助酒興,看得出,這都是李陵早就安排好的。李陵年少,不善豪飲,幾杯酒下肚已然面色酡紅。他乘著酒意道:“三哥,你可覺得我長大了些?”
李沐風啞然失笑,誰知老四竟問出這般沒頭沒腦的話,微笑道:“或許,然則我看你還是稚氣未脫的。”
“原來你總說我荒唐的。”李陵自斟了一杯,道:“這些日子自省,原來確實過了些。”
李沐風詫異的看著他,這老四今天怎麼了,莫非轉了性?
“三哥,我從小就敬你的。”李陵慢慢呷了口鮮紅的酒漿,仰頭道:“自幼我便敬佩你的智謀風範,什麼都想跟你學,二哥都笑我邯鄲學步。我也知道,你是從來看我不起的。”
李沐風一怔,剛要說話,卻被李陵揮手止住,只聽他繼續道:“你從來都高我一籌,我處處和你做對,你卻仍不當真,你越不當真,我越便想和你做對……現在想來,沒意思的緊。”
李沐風呆呆的聽著。他從來沒有想過李陵的心思,此時乍一聽來,真猶如醍醐灌頂,當頭棒喝。無論是自己,還是太子他們,都把李陵當個胡鬧的小孩兒,當成玩弄陰謀的高手,當成爭奪皇位的王子,就是忘了他和自己最基本的身份:他還是他們的兄弟。
李陵這個年齡,正該是面臨困惑吧?需要關愛,需要理解,需要表現自我,可是,這一切,誰給過他呢?誰又想到過呢?
無情最是帝王家啊……但是帝王家的人,真的就一定無情嗎?
此時的李沐風心中突感一陣酸楚。他雖然是由後世投生而來,血濃於水這話未必能用在他的身上。但這二十年來的生活也不是轉瞬就虛度過去,多年相處,兄弟情意畢竟還是有的。
然而,有李承乾的教訓擺在眼前,李沐風也不敢全然相信了李陵。他默然片刻,道:“老四,你今後作何打算?”
“明日你回幽州,我回江南。”李陵很乾脆的說:“咱們一南一北,大哥也未必敢輕舉妄動。眼下的形勢,越拖對咱們越有利。今後用的到小弟處,但憑三哥一句話!”
李陵的回答未免太好了,更加讓李沐風起疑。就算李陵現在講的是心裡話,可這個少年心思多變,誰知今後會不會突然變了心思?再者說,李沐風若回了幽州,同李陵的封地相隔千里,中間何止隔了一個關中!兩人好也罷,壞也罷,實際無關緊要,誰也難給對方多大影響。
想通了這個關節,李沐風有了主意。他肯勉了李陵幾句,便隨口聊起了地方異趣,吳地風土,只是言語透著溫情,極力想傳達這樣一個意思:你我都不能承諾什麼,但兄弟情意是一直在的。
李陵何等聰慧,聞絃歌而知雅意。他的酒意稍退,對自己的失言似乎也有些後悔——這不是他李陵的風格。此時李沐風給了雙方一個緩衝,自然樂得就勢下臺,只是心中略感失望,自己的三哥似乎沒有被自己的話所打動多少。
李沐風並不知道,如果他此時推心置腹,必定能得到一個最為有利的臂助。但是無論是誰,只要經過冷靜清楚的計算,都不敢冒這個險。為感情左右自己的判斷,只有在陳寒衣身上才有的事情,對於其他事情,李沐風從來都考慮的很仔細,可偏偏有時候,太過全面的籌劃未必能帶來最好的結果。
幾年以後,當這個年少聰慧的吳王陵身陷絕境時,才知道自己心底最崇敬的三哥從來沒有真的相信過他。生死交關的一刻,他當時想的卻是,若自己就這麼死了,三哥是不是會後悔一輩子?
那是李沐風少有的幾次失誤之一,卻鑄成了幾乎一生的後悔。
酒宴吃到午夜,李沐風才告辭而去。其時正皓月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