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視一眼,算是明白為何昨日皇上大喜過望了。
帝國之君,要淪落到求神庇佑,不知是國之幸、還是不幸。
原本他們以為殿裡只有皇上一個人等著,沒想到還有另一位。
這人,怎麼看也是個老年人了,鬍子花白,弓著背,除了一身華服,怎麼也看不出來與朝廷有什麼干係。
他倆略微走近一些,那老者就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嘴裡大喊:“見過仙人,仙人萬福金安!”
他聲音洪亮,把顧雲夢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要扶老人家起來:“爺爺,不要跪,不要跪。”
結果那老人力大如牛,頭抵在地上,死死不肯動。顧雲夢沒辦法,只好轉頭求助於琴白:“他不肯起來。”
琴白瞥了一眼那人,反道對嘉靖說:“皇上是沒見到本尊麼。”
其實嘉靖過了昨夜那股勁兒,今天對琴白的突然出現起了疑,他雖然急於求見琴白,但又怕其中有詐、也怕失了帝王身份,所以才找了嚴嵩陪他一起覲見。
跪在地上的老者,正是日後遺臭萬年的明朝第一奸相——嚴嵩。
琴白這一發問,嘉靖便有些尷尬,好在顧雲夢在一邊圓場說:“好端端地跪什麼,都不要跪嘛。”
這次琴白沒像往常一般依著他,反而冷冷看了一眼。
顧雲夢摸不清琴白是什麼意思,也不敢說話了。
琴白衝他勾了勾手,小孩兒得了意思,立刻跑回他身後站著。
“爾等愚我。”琴白說。
嘉靖額上冷汗直冒,當即跪下說:“仙尊誤會!”
皇上一跪下,這殿裡大小宮人,包括殿外等著伺候的,都一起跪下了。
顧雲夢偷偷看了幾眼,那些宮人是真的嚇得不輕,伏在地上渾身顫抖。
誤會個屁。琴白心想,凡人界怎麼一個兩個都是這樣,他是仙人沒錯,怎麼就等同於不通人情世故了。
琴白這邊心煩意亂,那邊嚴嵩為了在嘉靖面前表忠心,湊過來把頭磕得哐哐作響,嘴裡還喊著什麼烏七八糟的話,大概就是讚美皇上真心修道、請仙人一定大人大量云云。
顧雲夢是真看不懂這個陣仗,怎麼一下子就鬧起來了。他扒著琴白的半邊胳膊,勸道:“算了吧。”
算了?琴白冷哼了一聲。
如果一開始不把他當做仙尊也便罷了,今日變臉變得倒挺快的。他心裡不爽得很,右手在空中虛抓一把,本命寶琴便橫在了他懷中。
此時琴白皮笑肉不笑地說:“既然他為你們求情了,這次便算了。都來了,聽聽我的琴如何?”
嘉靖得了好,趕緊和嚴嵩一起謝恩。
周遭是鋪天蓋地謝恩聲,只有顧雲夢一個人覺得奇怪。
琴白……彷彿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那老傢伙就在他不遠處挑了張椅子坐下,寶琴光華依舊,就像第一次見面一樣。
琴白彈了一首他從未聽過的曲子,起調彷彿萬馬奔騰,中轉如高山流水,收尾如玉珠落盤。
一曲落罷,周遭人臉上表情形形□□。
嘉靖的臉上黑青黑青,完全看不出是正值壯年、意氣風發的一代帝王。
突然有宮女尖叫一聲,原來是門外有一人,雙目瞪圓、面色青紫,是被活生生嚇死了。
殿外有三兩宮女忍不住啜泣起來,皇上一語不發,而那嚴嵩,還伏在地上,頭也不敢抬。
顧雲夢快步走到琴白身邊,問:“這怎麼回事?你彈了什麼?”
他印象中琴白的琴音,是醫館閣樓上溫溫軟軟的絲竹,是化作福祿佑他平安的流水。
琴白單手撐著頭,歪在椅子上,笑道:“這首?不如就叫——《憶往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