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表彰其貞節,特賜一座貞節牌坊。
這座貞節牌坊壓著趙家四代女人。直到我這一輩,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但願像我的壽,別像我的命!”
姥爺的家境,雖然比不上姥姥的孃家顯赫,但在當地也擁有很多產業; 住著大房子,日子過得殷實平靜。可惜好景不長,1940年,日本鬼子打到了溧陽。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姥爺的枕頭底下多了一把黑漆漆的盒子槍。
一天清晨,家人還在熟睡,突然門外傳來“砰”的一聲槍響,“不好!” 姥爺跳下床,衝出大門,姥姥和媽媽緊跟著追出去。出門就見大舅躺在地上,臉色煞白,身下滲出了一大攤血。“敢雲”,姥姥撲在孩子身上,拼命叫他的名字。“誰幹的!誰!?” 家門前擠滿了人,目擊者說,一群孩子玩槍,爭搶的時候,其中一個無意中扣動了扳機,子彈從敢雲右胸進左背出……這時,坐在地上的16歲的鄰家男孩哆嗦著站起來,拔腿就逃。姥爺明白了,從地上撿起槍,姥姥瘋似地攔住,“快,先救敢雲!” 大舅的臉越來越白,緊閉雙眼,眾人趕緊用門板抬他進城搶救,媽媽坐在門檻上,痴痴地等哥哥回家。
深夜,大人們哭著回來了,整個家哭成一片……
喪子之痛,讓姥姥終日以淚洗面,好在不久她懷上了小舅。
兵慌馬亂的歲月,趙家有了大喜事,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孩降生了。大家喜歡得不得了,尤其是有著貞節牌坊的曾祖母。老人家催著要抱去給她看,“你們說,我的重孫像誰呢?” “像您!”大家笑著。“但願像我的壽,別像我的命!” 曾祖母喃喃自語。
抱上重孫不久,曾祖母就仙逝了,說是喜喪。老人家安詳地躺在紅木床上,蓋著潔白的被單,上面放了一杆新秤。她走時已是四世同堂,人稱全福老太。身上放桿秤,表示老人稱心如意了。曾祖母從20歲守寡,到86歲離世,足足60多年的孤獨與無奈,得到了一座立在大路中央冰冷的巨石貞節牌坊。她真的稱心如意了嗎?“不要像我的命!”其中的苦楚,只有老人家自己知道。
1。姥姥:一痛60年(2)
世道亂極了,國軍戰敗的訊息接踵而來。當時媽媽雖然年齡不大,卻已經很懂事。她發現父親半夜裡常被人叫醒,接著就有好多人在院子後面的糧庫前走動。第二天,家裡摞得很高的米麵糧食會下去好幾層。
收割開始了,大院場上亮起新架起的鎂光燈,長工們正忙碌著,扇風車隆隆響,一屯屯的稻子被磨成白米。姥姥忙前忙後地指揮著,自從嫁到這裡,她就沒了官家小姐的架子。一天傍晚,村口有幾個陌生人四處打聽姥爺趙葆青的家在哪兒。他們快速朝趙家場院走來,帶頭的是個細高個兒,他問一位長工:“葆青先生在家嗎?我們是從城裡來給他送信的。”
長工把他們帶進屋。姥姥客氣地迎了上去,細高個兒輕聲地說:“葆青先生‘運糧支敵’,日本兵、‘和平軍’都要捉拿他,快叫他出來,我們要給他信。”
“我先生今天一早就進城,到現在還沒回來,我也識字,你們把信給我吧。”
“女人懂什麼,快叫趙葆青出來!” 細高個兒不高興了,陌生男人們的臉色也都陰沉下來。這時在場院幹活的和街坊們也紛紛進屋看熱鬧,姥姥覺察到來者不善,便笑著把細高個兒拉到一旁,掏出幾塊銀元塞在他手裡。細高個兒笑笑,向裡屋張望了一下,“真不在家?那走吧!”
抓姥爺的風聲越來越緊,聽說要被他們抓了去就甭想活命,老虎凳、電刑、活埋,什麼酷刑都有。一個從北邊回來的鄰居講,被捕者進門這一關就過不去。他親眼看見過日本兵將抓去的人推進狼狗群裡,任憑畜生們撕咬。
清晨,趙家大院裡靜悄悄的,姥爺逃了,就躲在表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