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曉其姓名籍貫,李信無言以對只好謊稱,在京中曾聽人提及,便算糊弄過去。不過他聽了何騰蛟的自訴以後,卻甚是感佩。不但如此,他還在何騰蛟的口中得知了一系列重要的情報。
原來,何騰蛟赴任陽穀知縣不足一年,便遭遇流賊大舉進攻。由於原本強勢的山東總兵劉澤清被誅殺以後,其舊部一盤散沙,聞風喪膽不戰自潰,流賊所過境各州縣紛紛陷落,地方官殉城而死者不計其數。
流賊兵鋒並未深入山東而是沿著大運河一路北上,很快便進抵陽穀縣。負責陽穀守衛的只有本地衛所兵,早就望風而逃,何騰蛟不甘如此城陷,便組織本地鄉民以及收容附近州縣潰兵,待賊兵遞進時便登城抵抗。
何騰蛟並未細數如何才抵擋得住流賊大軍,但其中波折困難李信可想而知。到此處,便透露出一則重要情報,此番竄入山東境內的革左五營賊寇並非只有賀一龍一部,而是賀一龍與賀錦兩部人馬,兩路合兵號稱有十萬眾。但據何騰蛟所推測,二賀人馬攢在一起總有五六萬之數,人數不多為禍卻一點不比李自成、張獻忠差。所過之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何騰蛟自感組織民壯聲威不顯而士氣低落,又為了吸引各地潰兵來投,便謊稱當朝閣部楊嗣昌所遣前鋒在陽穀城中,附近各地潰兵聞之紛紛歸附,因此陽穀縣內兵力最盛時竟達六七千之多。由此得到了另一個意外效果便是,二賀兩部人馬紛紛放棄了並不位於大運河主幹道上的陽穀,繼而分兵,沿東西兩路北上,其中東路賀一龍在大運河朱棗莊與牛金松遭遇。
而據多方情報彙集之後,何騰蛟做出了一個判斷,革左五營的賀一龍、賀錦兩部人馬之所以竄入山東,又急於北上,其目標便是有北方蘇杭之稱的臨清,此地為貫通東西南北的水陸樞紐,囤積財貨不計其數,且黃河故道由此與大運河交匯,一旦賊兵沿著黃河故道由此溯流而上,將嚴重威脅到於河南剿匪的楊嗣昌後路。一旦楊嗣昌囤積於黃河以北的無數軍資落入流賊之手,或是被付之一炬,中原剿匪勢必將功虧一簣。
李信頻頻聽何騰蛟說出黃河故道一詞,便問其意,何騰蛟又額外解釋一番。原來黃河在歷史上曾數次氾濫改道,而在南宋以前一直由河北山東流入大海,至南宋建炎二年,東京守將杜衝為抵禦金兵南下,便在滑州掘開黃河大堤,黃河向東南分別由濟水和泗水流入大海。此後又歷經數次大規模改道,始終被人力封堵南流,後來奪淮入海,黃河河道便一直穩定至今。
黃河自改道南流,奪淮入海以後,雖然河道趨於穩定,可自洪武朝以來,決口多達數百次,幾乎每七個月就要決口一次,黃淮百姓因此而家破人亡者不計其數。何騰蛟言及於此,痛心疾首,情緒陡而激動。至於黃河故道仍舊有河水流過,水勢隨小,但少了黃河氾濫反而河道平穩,因此仍為溝通東西的重要水道之一。
這番話讓李信大吃一驚,也顛覆了來自太平年景的他對於黃河的印象,從未想到過這條被謳歌了千遍萬遍的母親河,竟然在上千年間奪取性命無數,為黃淮百姓帶來了罄竹難書的深重災難。也許之於時人百姓看來,所謂母親河,在他們的眼裡不啻於一條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人常言洪水猛獸,或出於此吧!
“自流賊之禍波及山東月餘時間,下官麾下聚集士卒近萬。”說到此處,於馬上的何騰蛟竟赧然一笑,“下官自滿之心日起,生怕朝廷在臨清準備不足,而吃了大虧,便率部北上,哪成想剛過莘縣就遭遇了賀錦所部流賊,一戰而失去大半部眾,幸而平素約束甚嚴,這才有了今日一戰。”
看不出來這看似有幾分古板的何騰蛟居然以區區縣令的身份,便能組織其上萬大軍,守住了陽穀,嚇退賊兵不說,竟然還有著敏銳的戰略直覺,實在不能讓人小視。
“不知何縣令今日後做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