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和師兄在疫案提到揚州景況,說“疫患雖多,而肅然有致,井井有條”,這與沈清猗想象的情景無二致。
她的父親沈綸雖說在後宅事務上有些“且作糊塗”,但在為政處事上卻是洞察清明,小節不會計較,但大事絕不含糊,一旦行動是雷厲風行,不徇情面,極具風骨和魄力,將疫病困城的揚州整治得一派肅然又安定,並不讓沈清猗覺得驚訝。
車馬在寥落的大街上行進得很快,不多時從外城入了內城,至十字大街的交匯處時,沈綸讓諸官員都離去,各回道衙和州衙處事,他與揚州刺史則領著太醫署太醫丞和揚州醫官局負責人繼續相迎,策馬折入北楊樹大街,行出兩裡再踅西,一直到內城西北位於梅花嶺下的棲鶴觀。
道門的藥師都住在這裡。
道瀟子三人的住所早已安排好了,行李馬車隨著觀內道士指引繼續往內去,由侍人們各作安置。諸人在觀前下車馬,沈綸與道瀟子寒暄幾句便話別,又對行禮送別的沈清猗道:“如今疫情不容樂觀,十七既是藥師,當以治疫為首。待疫情鬆緩了,再回國公府,拜見你母親不遲。”
他說的“母親”當然是指陸夫人。
沈清猗自不想在這個時節還要與陸夫人周旋,雖說住在道觀是情理之中,但不回國公府拜見嫡母也說不過去,如今有了父親這麼一句,便省了她的事,也不會傳出“庶不敬,不孝”的名聲。
沈清猗知道父親雖然“且作糊塗”,卻並非不知後宅那些爭鬥,只是他對妻妾素來多情又溫柔,不想摻進女人的鬥爭中去,如今說這話,便是真心為女兒考慮。
沈清猗心嘆一聲,她的父親對每一位子女都很好,是位合格的世家父親,不會亂了嫡庶之分,卻也不會薄待了庶出子女,只是對自己的母親來講,不是良人——父親的真情給了太多的女人,母親又能佔幾分呢?
她壓下心頭的複雜,誠心向父親行了一禮,道:“敬諾。”
行禮送別畢,道瀟子回身灑然一甩袖,道:“先不安頓了。去你們日常商議的地方,說說疫情。”
“喏。”道門派到這邊的藥師負責人正是道瀟子的八弟子至和,他聞聲應喏,便與觀主應鶴在前領路,往住持茶室去——那裡已成為藥師們商討疫情的地方。為了進出方便,茶室內改置禪椅高案,水磨磚地上也撤了白葦蓆,眾人不用脫履即入。
依序落座後,道侍上了煎茶,道瀟子拿盞喝了一口,便問至和:“疫情如何?”
至和已經五十一歲,頜下長鬚,道袍下身材清瘦,眼圈下也隱有青色,說話的聲音卻是不疾不徐,給人一種踏實感,“眾位醫家對疫症的判斷有些分歧,要講清楚疫情,得從頭講起。”說著目光看向在座的太醫丞胡汝鄰和醫學博士常燾,向常燾頷首道,“具體情況還是揚州醫官局最瞭解——有勞常博士。”
醫官局負責人常燾今年剛剛跨過六十大關,鬍鬚還是烏黑的,只是兩邊鬢髮有些花白,矮胖的身軀墩實,但那雙浮泡眼下的青黑之色卻比至和嚴重得多,連聲音都有些嘶啞了,聞言也不客套,直接講起了疫病的開端。
這些疫案中已經有提,但沒那麼詳細,沈清猗和至桓都是認真傾聽。道瀟子卻靠在椅上半眯著眼,拿著茶盞時而啜一口,也不知是不是在認真聽。但包括胡汝鄰和常燾在內都沒什麼異色,道門藥殿的長老向來都是煉丹的,如何會有心思去研究疫病?這位長老過來不過是體現道門對疫情的重視,這已足以讓胡、常二人心中感激了,遇到這麼猛烈的疫情誰還會想爭功啊?只盼著來援的醫家越多越好。
常燾說疫情的時候,胡汝鄰端著茶盞,暗暗注意著沈清猗與至桓兩人。
去歲庭州鼠疫時,他正在負責一項重要的藥研方劑,是由另一位太醫丞曾祖望率醫過去,回來後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