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捂著哭著跑到院外,把剛要進門的楚爺撞了個趔趄。楚爺看二姐淚流滿面,兩眼紅腫,眼角也不覺溼潤起來。
“嗨——”楚爺點上一鍋煙,拼命咳嗽了好一陣子。
“這哪裡是人過的日子啊!”他自言自語。“人這一輩子啊,連圖個舒坦都不成啊。這下好了,老隋走了,再也不用過苦日子了。可是,你的老婆咋辦,你的孩子咋辦哪?”
隋小強陰灰著臉進門,戰戰兢兢地叫了聲:“楚爺。”
楚爺這才抬起頭,想起了什麼似的。
“你娘呢?”
“把她送到我嬸家去了。折騰了一個晚上,現在好些了。”
二姐走過來,不自覺地拉過小強的手。
“多好的小夥子啊——”二姐抽泣著。“待會讓春妮給你送些米過來。你這樣子,可怎麼熬得過啊?!”
小強一句話也不說,沉默了好久,突然,撲到二姐懷裡。
“二姐,爹死了,娘瘋了,我還能活下去嗎?要不是還有娘,我好想跟爹一塊死啊!”
二姐擦乾淚,撫弄著小強的頭髮。
“傻孩子,不能這麼說,你的日子長著呢。慢慢地,你會好起來的。以後有了難處,可以找你二姐,千萬別想傻事。二姐別的幫不上,粗糧還能吃得起。”
小強抽出身子,緩緩跪倒在地:“二姐,我給你磕頭了。”
二姐趕緊把他拽起來:“傻孩子,咱可不興這個。都是當莊當院的。”
一會,來得人多了,楚爺和二嬸強打精神,裝出沒事的樣子,拾掇著該作的一切。幾個熱心的大嫂在隋強身邊唸叨了些什麼,然後又過來幾個年長的男女把屍體擺放停當了。
一具棺材,躺著一個幾乎幾乾透了的人。
那是怎樣的棺材啊:就幾塊薄木板用鐵釘釘巴了釘巴,五塊板子勉強湊在一塊,旁邊還有一塊就準備蓋在頂上的。就這,還是幾個鄰人幫忙現打製出來的。按當時農村的習俗,即使身體硬朗,也得先把棺材備置好了。那是他們的新家,一個死去之後永恆的家。活著時,他們還得拄著柺杖不時來瞧瞧自己的新房子,沒事就撫在上面摸索幾遍,彷彿早就盼著這一天的到來。人們也早就知道隋強可能不行了,但是,他那地位,那身份,沒有一個懂這事的人踏進隋家的大門。隋小強哪裡能懂這些?即使懂,他哪來的這能力?飯都吃不上,哪來的錢置棺材?不管怎麼,善良純樸的村民怎麼也不忍心讓這個屈死鬼地下也不安生啊!楚爺和幾個老人商量了一下,冒著風險縛倒一棵碗口粗的梧桐樹,臨時打製了這口還冒著水泡的棺材。
棺材裡躺著的那還能叫人嗎?當然不能,魂靈已經昇天,便成了鬼了,那樣子根本不成|人形:乾枯的皮都沉陷下去,骨頭根根直立,彷彿一具骷髏上搭上了一塊白布,周圍的幾個人不覺鼻酸。可是小強沒有一滴眼淚,他在棺材前長跪不起,面孔冷冷的,也同樣沒有一絲血色。他覺得爹沒有什麼變化,死前的好些日子就是這樣子。活著時的爹在他心裡早已死了,而現在被人稱作死了的爹卻一樣是活著的,只是說法不同就是了。
兩個老媽媽上前來將棺材中的白布向上扯了扯,遮住了隋強的臉,痴呆了半天的小強突然“哇”的一聲,撲上前去撕扯開,撫住爹的屍體嚎啕大哭起來。那撕心裂肺的聲音使得周圍的人都掩面啜泣,沒有人阻止他違背常規的行為。漢奸死了,這個孩子還是漢奸崽子,而且,也就是昨天晚上,又背上了盜竊的黑鍋。這個死鬼一下葬,他還得回到大隊部接受審查。
二姐強忍住內心的傷痛,擦乾淚和楚爺一起拖開小強:“孩子,你還有許多事要辦的,哭壞了身子,你爹下不了葬,你可成了不孝子孫了啊。”
小強暈過去了。楚爺和另一個強壯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