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充滿皺紋的手掌搭在一起,一上一下慢慢繞圈做著弧形運動。其中一隻手上的婚戒早已磨得褪色,另一隻手沒有佩戴任何東西,屬於他的那隻戒指在四十多年前被摘下來,並做成吊墜掛在老人胸前。
簡單的復健運動做完,阿爾伯特又幫他抓起另一隻手,來回往復繼續那個動作。
安集的肌肉萎縮已經到晚期,但他始終堅持不安裝任何機械義肢,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如果用任何零件換掉他身上的一塊肉,都會讓他感覺到巨大的自我存在困惑。
但阿爾伯特不一樣,儘管他也因常年伏案工作而患上嚴重的關節炎,不過一眼看去,老人渾身上下都覆蓋了一層機械骨骼,他接受的改造程度已經快趕上小冰。之所以常年呆在輪椅上,也僅是多年來改不過來的坐姿習慣。
兩位老人坐在院子裡享受這難得的清澈陽光,此處能避免大部分極端天氣騷擾,這算是來自雲貴高原的特有恩賜。
“老都老了,沒想過再找個人照顧你?”
“帆海給我請過幾次保姆,都被我趕走了,我不太喜歡被人看管著的感覺。”安集會心一笑:“說不定盈盈也是受不了這怪脾氣,當年才被我氣跑的。”
“少來,人家去航天局的原因我是知道的。”阿爾伯特拍了拍他肩膀,沒打算接過這個玩笑:“某種程度上,你和盈盈是幸運的。如果小冰能恢復到她做那個手術之前的樣子,我寧願她去追尋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不是在她現在這個位置上被當作工具使。”
“工具嗎?她自己應該不會這麼想。”安集說到這兒,多少有些落寞:“至於盈盈的選擇,我是持悲觀態度的,她妹妹在移居火星前的身體狀況就不太好,估計撐不了多久…”
“其實…哎,算了。”阿爾伯特正想說,如今的火通訊頻道開始全面鋪設,應該很快就能獲得關於孫瑩瑩的訊息。但他轉念一想,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至少有個念想在。
接近正午,陽光變得刺眼起來,阿爾伯特把他的老夥計推進病房,二人有一句沒一句聊起來。在那個‘缸中之腦’的問題上,阿爾伯特雖然抱有關於自己的一些猜測,但在簡單交流之後,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假設並不存在,尤其是關於‘意識’與‘本質’的討論。
安集並沒有長篇大論說教,只是非常簡單地舉了兩個例子,便讓阿爾伯特醍醐灌頂。
他顫巍巍舉起床頭的一隻蘋果,首先用懷疑主義的觀點,論證這隻蘋果的存在真假。在辯證法看來,我們之所以認為蘋果真的存在,一是靠身體五感,真切地將它視為能夠感知的物體。二是用告知和經驗,在我們腦中形成一個判斷主體。
這時候蘋果就成了兩個,一是客觀存在的蘋果,二是腦中的一個認知。但懷疑主義就認為,我們意象中那個蘋果是感官欺騙的結果,這樣一來,無論是客觀還是經驗,蘋果本身這個概念就是虛假的,正常情況下前者‘指稱’了後者,但反之就會構造出讓所有人都感到陌生的‘超經驗客體’,即每一個主觀判斷中的蘋果都被割裂了。
據此,所謂‘缸中之腦’就是對此例證的一個揭發,因為意識活動既然無法超出自己的個體,那也就無所謂去涉及什麼純客觀的東西,如此一來,客觀就變成了某種‘玄學’範疇。
說到這兒,阿爾伯特已經察覺到安集想表達什麼。如果火星上那些殖民者真的是採用虛擬社群的方式生存,那這個龐大社群作為生產意識的培養缸,從一開始就與傳統意義上的‘缸中之腦’完全區別開了,它並非一套從物體到意識的無限迴圈。
緊接著,安集又用笛卡爾的理論延伸,進一步否定了阿爾伯特的猜測。
他捏著手裡的蘋果在阿爾伯特面前晃了晃,隨後毫無徵兆地鬆開手指。剎那間,阿爾伯特下意識驅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