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秦關是生平第一次和他娘“交談”。
兩個正常人之間不正常的交談,激烈的交談。
“你想告訴誰?是不是想告訴我的老師?告訴資助人?是不是想讓資助的事情黃掉?然後把我困在這裡?一輩子困在這裡?”
他站在床上,身上是單薄但嶄新的秋衣褲,是秦關穿過最舒服的衣服——都是資助人給他買的。
他瘦小的身軀以及那兩隻小小的拳頭都因為激動和憤怒而顫抖著。
“關兒,我只是希望你能夠認識到你自己犯下的錯,這是大錯,你必須面對它,才能改過……”
瘋子娘滿眼赤誠。
“我要認識什麼?面對什麼?改過什麼?我到底做錯什麼了?”秦關咬牙切齒,乾脆說破,“不就是一條野狗嗎?對,是我把他砍死的,怎麼了?它不該死嗎?誰叫它成天跟在我身後的?它讓我丟盡了臉面你不知道嗎?啊?一條狗而已,我不該殺嗎?”
“它只是一條可憐的狗,它跟著你,也只是因為我餵它吃東西,它對你沒有過任何傷害啊……”瘋子娘眼裡含著淚。
“讓我丟臉就是傷害!就是傷害!”
“讓你丟臉就是傷害,我知道,我也讓你丟臉了……”
瘋子孃的聲音低了,愧疚和心疼壓低了她的腦袋,半晌,她才繼續開口,“我看了你那篇作文,你寫得真好,真的,你是個聰明孩子,是個好孩子,文筆精彩,情感真摯……”
“你住嘴!住嘴!你明知道那是假的!假的!”
秦關徹底憤怒了——那篇情真意切的作文,別人讀了,佩服他心疼他,可以,但是瘋子娘不行,她堅決不行,因為,她明知道那些文字全是假的,是他編的!
她的讚揚,無異於一把尖利的刀,當面刺開了他的虛偽。
“你真噁心!真噁心!”
秦關牙都快要咬碎了,他也索性不裝了,是的,那一刻,他根本就裝不了,他只覺得滿腔的怒火都在蓬蓬往外冒,燒得他胸膛發熱,發狂,“那作文裡的話都是假的!你心裡清楚!你清楚!我從來就沒有愛過你們倆!尤其是你!”
他在床上狹小的空間裡來回暴走,他手指顫抖地指著她,充滿憎惡地指著她,“我討厭你!我恨你!我噁心你!你就是個瘋子!一個骯髒的噁心的瘋婆子!”
“關兒……”
瘋子娘抬起頭,她已經滿眼的淚。
“別叫我關兒!別叫!你住嘴——”
秦關跳起來,嘶吼,刺蝟一般彈開這個親暱的親密的稱呼。
“你不要這樣叫我!你知道不知道,你叫得我好惡心!我寧願你繼續當你的瘋子,你為什麼要清醒過來?為什麼這樣叫我?”
“是……我也寧願自己瘋了,瘋了,就不知道這些事……也就不知道,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瘋子娘啜泣,巨大的痛苦讓她瘦弱的身體愈發佝僂。
她是在說自己這十幾年來所受的苦難。
秦關鄙夷地搖頭,她休想得到他的心疼,休想!
“你是自找的!你是活該!”
他目光森冷地望著那個女人,唇齒間擠出來的句子,更冷,“你當初為什麼不死呢?你要是死了多好,說不定有人同情我,願意撫養我,我就可以有另外的媽,有另外一個爸爸,那我就不用過這樣的生活了!”
瘋子娘震驚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望著秦關。
“你,你希望我死了?”
秦關沒有回答。
屋子裡沒有點燈,清冷淒寒的月光從窗欞間無聲地流瀉進來,灑在他小而瘦的身軀,灑在他平靜冷漠的臉龐上。
是的,暴怒燃盡了他所有氣力以及所有偽裝的保護色,他整個人都平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