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逶迤到了上海。而關卓凡亦詐做不知,理由倒是很充分:他一大早就到碼頭恭候撫臺,因此“來不及”知道。
於是,當關卓凡陪著薛煥進入藩司衙門的花廳,口稱“撫臺到!”,滿廳的人還是隻好肅立相迎。看著薛煥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大家先是奇怪,繼而方才明白過來,他是才下船,還沒有得到訊息,這下子怕是要鬧大笑話了。然而這樣的時候,誰肯在李巡撫和關藩臺的眼皮底下,做出頭的椽子?只好等他自己去看上諭。而軒軍一系的官員,則大起幸災樂禍之心,人人忍住了笑,一門心思要等著看他出乖露醜。
“少荃!”薛煥把李鴻章的雙手緊緊一握,做出一副不僅親熱,而且激動的樣子,“滬上官民,翹首以望,到底把你給盼來了——這一下,上海終於可以放心了!”
這句話,若是放到四個月以前,還勉強說得過去,現在明明是軒軍血戰七十rì,保住了上海,他再說出來就有些昧心了,幾乎等於是往軒軍身上踩了一腳。李鴻章尷尬之極,看看關卓凡,是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心說這倒為難了,薛煥不知道上諭,總不好由自己來跟他說,你的巡撫,現在歸我來做?
“薛大人太捧我了,滬上有今rì的局面,全靠薛大人和關藩司的力量,少荃並無尺寸之功。”李鴻章是個聰明絕頂的人,自然不肯替他當槍,讓自己跟關卓凡之間生出嫌隙來。
一番敷衍過後,各自落座,薛煥先說了一通皇恩浩蕩,曾督帥高義的話,便開始大談下一步江蘇的軍務安排了。他在南通,對此很下了一番功夫,因此談起來倒也頭頭是道。說應該南守北進,淮軍雖是客軍,卻是奉曾大帥之命而來,因此上海方面不僅應該平等相待,軍事上更應該以淮軍為主,云云。
藩司衙門管“人事系統”的那位三品的右參政,任天柱,見再這樣下去不是了局,於是悄悄吩咐一位經歷司,將昨rì的邸報取了來,塞給了隨薛煥同來,巡撫衙門裡的一名姓周的參議。周參議是薛煥的親信幕僚,把邸報略略一翻,臉sè大變,看看薛煥,仍還在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
無奈之下,周參議只得起身,繞到薛煥身後,輕聲道:“覲公,有邸報……”
“嗯,嗯,放著我回頭看。”薛煥講得正高興,頭也不回,隨口答了,繼續講他的。
座中忽然響起了一片喝茶和咳嗽之聲——大家都知道邸報是怎麼回事,因此這一幕看在眼裡,就顯得尤為滑稽,不少人幾乎便忍不住笑,要靠低頭喝茶和裝作咳嗽,才能掩飾過去。
薛煥愕然,自己有哪裡講錯了麼?回頭看看那位周參議,臉sè比死了老子娘還難看,心知有異,接過邸報沒看幾行,雙手便不由得抖了起來。
“這……這……”他放下邸報,茫然四顧,卻見人人都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連李鴻章也是一臉尷尬之sè,只有關卓凡,面上是一副疑惑的表情,彷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明白了,自己鬧了大笑話!rì後的官場之上,這便成永遠洗不去的汙點。
薛煥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真是羞憤yù死,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不過他倒沒想到這是關卓凡做的局,而是把一腔怨毒,都放在了李鴻章身上——自己還想著要好好捧一捧他,誰知轉眼卻被他這樣當面搶去了位子!
“少荃,有上命……”薛煥站起身,吃力地說道。邸報既然在他手裡,自然還要由他來正式宣佈這個訊息,心裡的那份難過,真是無可形容,“我要內調了,由你來署理蘇撫。”
“哦,哦……”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李鴻章亦找不出什麼話來寬慰他,只能硬裝著不知道此事的樣子,尷尬地答應著,“一切都要請覲公多指教。”
“怎麼會這樣……”關卓凡大驚失sè,喃喃道,“太意外了,太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