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想像中賦予自身痛苦,再讓自己愧疚,從而轉化出更多拼命工作的動力。
在思考過程中,南穗才發現有許多情感來自於身體的主人。
心理疾病很難被完全治癒,即便南穗代替了溫漣的身份,精神上仍然存在許多已破損的漏洞。
比如對自己的懷疑,無理由生出的自卑和自我厭棄。
南穗用強硬的態度塞上那些漏洞,用高強度的工作忽略異樣,可人還是會累,在不經意間浮起一絲疲憊。
還有她遙遠的往日。
恍如隔世的一生裡充斥著死亡後的悲鳴,在某個平常的午後,普通的來電鈴聲帶來不普通的訊息,模糊不清的撫慰和嘆息環繞在四周,織成一張緊密的網,將南穗拖入冰冷的潮水裡。
她的所有親人死於一場意外,只有她不在那輛車上,因為一個緊急的實驗任務。
彷彿偷生世間。
老者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溫醫生,您不需要為西塔斯感到悲傷,他到了盡頭,就會走上另一條路,這是我們習慣的一切。」
他枯瘦的手抓著杯沿,獨自走過來碰南穗的杯子,相撞的聲音微弱,耳朵幾乎不能捕捉到。
南穗回過神來,笑容清淺,禮貌地起身致謝。
她第一次喝了一小口酒,酒精濃度很低,再小口小口嚼著麵包,只吃了一塊芒果。
橙黃的汁水有一滴落在她的袖口。
簡單的宴會結束得很快,南穗從墓園離開,臨走前恰好是黃昏,夕陽落在沙線上。
她的步伐不快不慢,影子拉得很長,背後傳來青年人的呼叫。
「謝謝daktari wen!」
此起彼伏,在遠處響起,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活力與朝氣,順著晚風飄進南穗的耳朵裡。
她駐足了一瞬,依舊向著既定的方向走去。
南穗依舊不能回答那個問題。
死亡是什麼?
是新生?是結束?是永不休止的迴圈?
即便她已經是死亡的親歷者,爆炸的衝擊力損壞臟器,滾燙灼熱的氣流將一切摧毀,重物壓迫著軀體,求生的本能激勵著每個細胞拼命的工作,喉口被淤血和碎裂的骨渣堵塞,南穗只能被束縛在原地,唯物主義者心中不存在的靈魂俯視著災難現場。
她遺憾於時間,還有一個代表國家救援隊來留住她的人。
所以才會抓住這個機會,用每一分鐘去創造一些死亡前能留下的事物。
c城醫療隊於七月中旬離開n國,比預期晚了半個月。
為達斯貝市立醫院留下一批儀器,再多和當地的護士醫生說幾句話,所有的病例都複製了一份,儲存在檔案室裡,再遇到相似病症也能給予一個新的思考方向。
南穗是最後一個上車的。
桌上堆滿了當地人送來的臨別禮物,芒果乾居多,小飾品,封存好的瑪拉奴酒,寫著不太標準漢字的賀卡,蓋姆的信,幾個小孩合計著畫上了大大的笑臉,還有一卷磁帶,綁著大紅色的絲帶。
南穗其實很擅長告別。
揮別這片熟悉的工作區域,帶著許多人的祝福,釋然地坐上大巴車,一路顛簸地去到n國唯一的機場。
泥濘的路上,車輪在數不清的小坑裡進出,大巴車裡卻很安靜。
打破沉默的人是第一批裡年紀最小的小護士。
「我其實差點以為會回不來了。」
在伊波拉爆發的那一刻,無數個念頭在腦海里閃過,「人不能這麼倒黴」「我想回家」「萬一出事了爸媽怎麼辦」,最後再回到現實。
她走不了,也不能走。
「都沒事了」,祝欣榮靈巧地轉過話題,摸了一塊芒果乾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