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下,道:“他也算是可憐……罷了,朕且出城,你明日自率宗室王公以古禮相迎便是,也算成全了你的身份罷!”這後頭半句又復莊重,卻是對慕容暐說的了。
慕容暐重重磕下頭去,道:“罪人……謝……謝……”一時間喉口哽咽無以啟齒。他雖知目下難關已過,卻隱隱看到了眼前日後不見盡頭的屈辱歲月,不由又有些失悔方才的言行,心頭直如掛著十八缸水盪來盪去,不知當喜當羞。
符堅想是以為他怕得連話也說不清了,便長嘆一聲道:“你也不必再驚慌,只消你日後誠意歸附,朕自不會虧待於你,張整!”
“臣在!”符堅身畔一人跨了出來。
“你且與竇衝一道護送他至偏宮中居住,勿要讓人欺凌於他!”
“是!”張整應了一聲。
符堅言罷振裳而起,眾臣伏拜。不多時舄履之聲遠去,張整便下墀道:“請起!請隨下官同行。”
慕容暐從地上爬起來,看到張整白面無鬚,冠左插以貂毛,附蟬為飾,原一名侍中。便道:“多謝……謝侍中大人照撫!”
張整微微一笑,神色既溫和又不失自矜的氣度,他擺手略引道:“下官這是奉旨行事,請……”
“且慢!”慕容暐聽得是王猛的聲音,不由得足下一顫,慢慢轉了身去,躬下腰道:“不知尚書令有何吩咐?”
王猛下得床來,揹著雙手緩步走至他面前停下,盯著他看了好一會。慕容暐這才看清他的相貌,只見他身姿俊偉,蠶眉鳳目,面上神情似笑非笑,頗有些懶散神色。可慕容暐卻明明白白地感到了他身上有種如干將莫邪般的犀利之氣,不動聲色地一點點剖開他的胸口,慕容暐等著王猛發話,幾乎難以站直身子。可王猛卻只是這麼靜靜地看了他一會,便不著一言,轉身去了。
慕容暐重重地吐了口濁氣,目送王猛遠行,彷彿在鬼門關打了個來回似的。過了好一會,方才緩過勁來,在張整的催促聲中出了太武殿。
出得大殿不過數步,便見竇衝在外等侯,已命人備下車馬。這時符堅既已準降,那慕容暐自少不了公侯之份,竇沖和張整待他也不曾失了禮數。當下繞行鐘樓,出長春門,經西掖門入東宮。這一路上都有秦軍守衛,可殿宇深處卻不時可以聽到喧譁笑鬧和女子哭叫的聲音。慕容暐自知這些秦軍入了燕宮,便是在符堅眼皮底下不得不收斂一二,可幽僻之處,自然也是為所欲為了。他偷眼看了竇衝與張整,見這二人只是皺眉對視一眼,就不再理會那些動靜。慕容暐本張了張嘴,想求二人干預一二,可想起眼下的處境,倒底還是沒敢發聲,只能咬咬牙,權當沒有聽到。
他眼下自不能再上聽琨華殿居住,二人便押了他直往後宮而去。誰知才過崇陽門,就聽得尚書檯那邊一陣陣喧譁。卻見深巷中白光煥過,緋雨瀰漫,一個胖大的身軀從高牆上一頭栽倒,往慕容暐的車前滾來。隨侍過去提起此人,方發覺乃是一名秦軍,胸頭劃了三劍,都深可見骨,血水噴射而出,不多時地面上已積起了亮汪汪的血泊。
眾人方自一驚,就聽得牆後有十餘人大叫:“不好了不好了,這小子殺了伍長!”“殺了這白虜小兒!”
卻見巷中猛然平平整整倒下一堵牆,原是一道暗門。慕容衝自門後跑了出來,他手中執著一把血淋淋的長劍,那秦軍伍長自是為他所傷。慕容暐吃了一驚,在車上起身喝道:“鳳皇,出了什麼事?”
慕容衝張惶四顧,他身上衣裳凌亂,面上滿是血汙,手中牽出一團令人目眩的紅光。各人定了定神,才發覺那是個十來歲的少女,穿著一件素色窄袖襖,腋下繫著條紅絹長裙,襖子襟口已被扯破老大一截,露出大片肌膚,白得幾與衣襖同色。她發上挽著的一枚攢珠金鈿恰於此時鬆脫墜地,如漆長髮頓時順著頸項掛落,堪堪掩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