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嘿笑道:“此去經年,縱有萬種風情,更與何人說?”片刻後便聽到門扇開合時發出的吱呀聲,竟是自己走了。
藥香遠去,松香味漸漸轉濃,我張開手臂笑道:“從你嘴裡問不出什麼,我只得來找藥先生問個明白了。”
程錚抱起我:“以後去什麼地方,叫向靖聞陪著你。”
我搖頭道:“在你身上膩了這許多天,再膩下去可就沒有道理了。再者說,你為了我跋山涉水,我在這兒混吃等死,可像什麼話?你且慢慢走著,等你到了烏頭峰時,估計我的字也練好了,到時候不許嫌我字醜啊!”
頓了頓又低聲道:“自你將我從風亭鎮帶走以來,我便一直麻煩你良多,如今又累你四處奔波,我……我心裡很是過意不去。”這一番話俱是出自我真心,我本應說得再煽情一些,奈何我這人天生彆扭,不相干的調戲話便口若懸河,到了真正用得著情真意切的當口反倒詞窮,說出的話跟新華社社論一樣空洞無味。
我囁喁良久,尋思著如何方能聲情並茂一些,然而愁腸百轉半晌,終只是嘆了口氣:“如果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就好了。”
程錚道:“你好好養病就是,莫要想別的。”
……得,成了領導下基層慰問特困群眾了。由此可見,我倆都不是善於表達感情的主兒。
我只得轉而問他啟程前的準備,程錚有問必答,雖然話語簡單,卻也絕不敷衍。
轉眼到了第二天,藥先生和向靖聞帶著我為程錚送行。兩人雖然都不是沉默寡言之人,但平常慣於聚少離多,此次也不會遇到什麼艱難險阻,因此並不如何感傷,只簡單說了幾句囑咐的話便送他上馬。
程錚上馬後,向靖聞擎著我腋下將我舉高,叫我最後和程錚道別。
我摸索著程錚帶著薄繭的掌心,笑道:“賤妾煢煢守空房,明月千里寄相思。”
向靖聞嘖一聲,壓著嗓子不壓音量地同藥先生“耳語”:“明明昨晚二人獨處時正經得一塌糊塗,今兒個在咱們面前時就裝出一副登徒子的模樣了,叫我這耳力太好無意聽到他們對話的人情何以堪?”
藥先生哼哼幾聲:“假作真時真亦假,你怎知戲言裡沒有真心呢?小輩們的情啊愛啊咱們不懂,就隨他們去吧。”
我黑線,程錚似乎也有些尷尬,手指伸縮幾次才反過來握著我的手捏了捏:“保重,告辭。”大概這句是向著全體說的。
程錚策馬而去,我站在路邊良久,直到聽不見馬蹄聲,才拉著向靖聞的手慢慢往回走。
向靖聞放慢腳步遷就我,問:“要爬起來繼續走了嗎?”
我點點頭,笑道:“還望向大哥多多幫忙。”
他也笑:“這個自然。”
沒了程錚全天候地陪著,接下來的日子便過有些混亂。我左右看不見日升月落,索性便由著自己的性子,餓了吃困了睡,只拿藥先生每日一次的治療記數。平常時間要麼自己用沙盤樹枝練字,要麼纏著向靖聞給我念藥先生的手札。
藥先生隔了幾日也來湊趣,他有時取笑一下我的字爛如狗屎,有時手把手教我如何解鎖,見我專心學習,倒也十分欣喜,將許多小巧的機關塞給我練手玩。我因而每時每刻都有事做,倒也覺得十分充實。
治療進行了七十三次時,我忐忑提筆,給程錚寫了一封信,隨藥先生的平安信一起交由十二寄去。
說是信,其實只有兩行十五個字,據向靖聞說,個個都有拳頭大小,歪七扭八不成人形:如期神功初成,敬告程少俠以慰君心。
大半個月後,十二帶回了程錚的回信:甚好。
……還真是風格高度統一啊。
四個多月時,我開始耳鳴。
起初只是輕微的嗡嗡聲,後來噪聲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