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直都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只能從他那僵直的身體裡,看得出少年本身也不大自在。而且皇帝明顯感覺到,他並不想見到他。
到底是……還是不是……
最終,那位少年緩緩地退了一步。
“參見聖人、天后。”
少年的聲音並不大,聲音也是平平的沒有波瀾,除了一直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之外,其餘一切都與常人相同。剛剛他說的那一席話,嚴格來說有些失禮了,但卻又算不上是過分失禮。
——他不想見到他。
皇帝腦中再一次浮現出了這個古怪的念頭,緊接著便像是藤蔓般不可遏制地瘋長,將他整個腦海裡都充斥了。他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那位少年,發現無論是言行舉止,還是衣著打扮,都有些小節上的失儀,但要說治個僭越之罪,又有些小題大做了。而且最最重要的是——
他不想見到他。
少年從頭到腳,每一言每一行,都在傳達這一點。
他,不,想,見,到,他。
皇帝緊張地看了皇后一眼,正想說些什麼來活絡氣氛,忽然看見皇后上前一步,柔柔地問道:
“你是誰?”
——她在逼他表態。
如果少年自承身份,那他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冒。
如果少年否認身份,那麼這其中可以做的文章,就大了。
少年緩緩抬起頭來,目光鋒利如刀,直直落在了皇后身上。皇后依然微笑地看著他,神態閒適且安然,像是在詢問一個晚輩:你是誰?
少年彎起嘴角,冷笑了一下:“天后殿下的聰慧,實在是超出常人。”至少超出了皇帝。
他繼而又低下頭去,緩緩說道:“新安郡王之子、均州人士。十餘年來從未出過均州,唯有在半年多前,才偶然去了一趟隴右道。”他停了片刻,才又道,“軍府。天后殿下可還滿意麼?”彷彿聽不懂皇后的暗示一般。
而且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看過皇帝一眼,一眼都沒有。
他不想見到他……這種感覺越來越濃烈了。皇帝上前兩步,想要出聲詢問,忽然卻被皇后攥住了衣袖。皇后笑吟吟地,看似不經意地說道:“我聽聞日前在宗正寺裡,有人將你認作先帝,而且還以臣子禮相待,可有其事?”
巧巧妙妙地迴避了最尖銳的問題,反過來詢問他是否有人以臣子禮相待。
若確有其事,那他的罪過可就大了——如果他不是先帝的話。
少年眼神一瞥,眼裡慢慢地透出一抹深意來。
☆、大明宮,含元殿2
“前日在宗正寺,確實有人將我認作是先帝。”少年的聲音不大,卻有著一種淡淡的威嚴,“但‘執臣子禮’云云,不過是庸人以訛傳訛,又傳到了二聖耳中罷了。”
他說到“二聖”兩字時,語氣微妙地停頓了一下,但又很快便消逝無蹤了。
皇后望了皇帝一眼,見皇帝臉色稍有些緩和,便又問道:“如此說來,這些都是他們以訛傳訛,做不得真了?”她像是在逼迫少年親口承認,自己與先帝沒有任何關係。
少年笑了。
他抬起頭來,緩緩說道:“大明宮落鎖,長安城封城,你今日將我帶到這裡來,想必已經避開了所有人的耳目罷。要是我承認自己是先帝,你是會將我高高供起來,像太上皇一樣供在宮裡軟禁著,還是下令讓宗正寺徹查,將此事無期限地拖延下去?”
他微微停頓了片刻,手在袖子裡攥成了拳頭,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一點點地轉過頭去。
皇帝高高站在雲陛之上,臉色像是有些煞白,又像是有些迷惘,眼神在空中飄忽不定,在自己身上輕飄飄地掠過,又不知轉到哪裡去了。他心裡忽然生出了一種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