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 (第2/5頁)

我打算讓孩子們適當採點蘑菇,儘快結束野外實習下山回去。回到學校總有辦法可想。我坐在那裡守望著孩子們分頭採蘑菇,清點孩子們的腦袋數,注意不讓誰離開我的視野。

不料,不久我驀然回神,只見一個男孩兒手裡拿著什麼朝我走來。是叫中田的男孩兒。他手裡拿的是我染了血的毛巾。我屏住呼吸,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我已經把它扔得很遠,扔到孩子們不大會去——即使去也不至於瞧見——的地方藏了起來。理所當然。畢竟那是作為女人最為害羞最不願意被人看見的東西。我猜不出他怎麼會找到的。

意識到時,我正在打那個孩子、打中田君。我抓住他的肩,一下接一下搧他的嘴巴,也許還喊叫了什麼。我瘋了,明顯迷失了自我。我肯定羞愧難當驚慌失措。在那以前我一次也沒打過孩子,在那裡打人的不是我。

當我回過神來時,發現孩子們全都一動不動盯著我。有的站著,有的坐著,都臉朝著這邊。臉色鐵青地站立著的我、被打倒在地的中田君、我染血的毛巾就在孩子們的眼前。好長時間我們就像凍僵在了那裡,誰也不動,誰也不開口。孩子們的臉上沒有表情,儼然青銅鑄成的臉譜。樹林籠罩在沉默之中,只聞鳥的叫聲。那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

不知經過了多長時間。我想時間並不長。但在我的感覺裡是永恆的時間,是自己被逼到世界最邊緣的時間。我終於回到我自己身上。周圍景物恢復了色彩。我把沾血的毛巾藏在身後,雙手抱起倒在地上的中田君。抱得緊緊的,由衷地道歉。我說是老師不好原諒我吧。他也好像處於受驚狀態,眼睛呆愣愣的,很難認為我說的會傳入他的耳朵。我一邊抱著他一邊把臉轉向其他學生,叫他們去採蘑菇。於是孩子們若無其事地繼續採蘑菇。一切都那麼異乎尋常,那麼突如其來。

我緊緊抱著中田君,久久佇立不動。我真想就那樣一死了之,真想遁去哪裡。就在旁邊那個世界上,一場兇殘的戰爭正在進行,不知有多少人在接連死去。何為正確何為不正確,我再也無從分辨。我目睹的風景真是正確的風景不成?我眼中的色彩真是正確的色彩不成?我耳聞的鳥鳴真是正確的鳥鳴不成……我在樹林深處孑然一身,六神無主,子宮裡有很多血在不斷外流。我沉浸在惱怒、驚懼、羞愧之中。我哭了,不出聲地靜靜、靜靜哭泣。

隨後,孩子們的集體昏睡開始了。

我想您可以理解,這種露骨的話在軍方人員面前是無法出口的。那是戰爭年代,是我們靠“門面”活著的年代。所以,我向大家講述時省略了我來月經的部分和中田君撿來我沾血的毛巾我因而打了他的部分。前面我已說了,我因此擔心那會給先生們的調查研究造成不小的障礙。現在能夠這麼毫無隱瞞地講出來,我心裡感到釋然。

說不可思議也不可思議,孩子們竟一個也不記得那件事。就是說,誰也不記得沾血的毛巾和我打中田君的事,那段記憶從所有孩子的腦袋裡失落得一乾二淨。事後不久我曾就此婉轉地問過每一個人。或許因為那時已經開始了集體性昏睡。

關於中田君,我想寫幾點作為班主任老師的感想。我也不知曉他後來情況如何。戰後從問過我話的美國軍官口中得知,中田被送去東京的軍方醫院,在那裡也持續昏睡了很長時間才終於恢復知覺,但更詳細的情況未能使對方告訴我。當然,這方面的前後經過想必先生比我清楚。

您也知道,中田君是插到我班上的五名疏散兒童之一。五人中他成績最好,腦袋也好使。相貌端莊,衣著利落,但性格溫和,全然不出風頭。課堂上基本不主動舉手,而指名問到時回答都很正確,被徵求意見時說得有條有理。無論哪一科都能當場領會所教內容。哪個班上都有一兩個這樣的孩子。這樣的孩子即使放任不管也會不斷用功,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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