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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重金聘請宿儒於官紳家中,學生足不出戶便可望獲得啟蒙。就連宗雪竹,小時候讀的也只是館塾。所以讓宗雪竹感到吃驚的是,他出身寒門,居然啟蒙於家塾,足見其養父養母對他的厚愛和期望。

“雖非生身父母,其心又何嘗異哉!可是,你家塾發矇,所學非淺,為何半途而廢,轉而研習歧黃之術?”

“讓先生見笑了。學生雖發矇於家塾,卻生性愚鈍,終不長進而空負其名,辜負了養父養母的苦心。至於……”

見他面露難色,宗雪竹善解人意地擺了擺手。

“怪我多問,不說也罷。”

“學生……學生的養母原是青樓*,養父原是走方郎中,養父治癒了養母的橫痃隱疾,養母心存感激即自贖其身,嫁給了養父。不過,養父養母對這一緣故一直諱莫如深,學生成人後雖有耳聞,終沒敢問。養母臨終前談及此事,學生才知詳情。那時,學生的養父已經去世,養母把他行醫時的醫案悉數交給學生,囑咐學生今後若是以此為生,必先以養父為師,師承養父的醫德品行,寬厚待人,積善行德。養父的醫案積累盈尺,每樁醫案都記載著詳盡的用藥之道。學生仔細研讀,一一熟記於心,才敢離家行走;行走之中又屢有醫學心悟,才敢於樹幟行醫,走南闖北。”

當宗四插嘴說由於花柳先生品德高尚,連黑蛋那麼渾渾渾噩噩的莽漢都快被花柳先生調教成正人君子時,宗雪竹卻已經心不在焉,心中另有所想。

“不治自愈的病,”宗雪竹突然自言自語地說,“不治也罷。”

“不治自愈?”宗四首先奇怪起來,“髒病能不治自愈?”

宗雪竹意識到自己走了神兒,就笑了一笑。

“早年偷讀閒書讀過一個故事,當時未作揣摩,現在想來才覺得這個故事頗有深意。唐朝盛世,男歡女愛,人慾橫流,市鎮之上娼肆林立,但凡男人無不趨之若鶩,沉湎其中,樂此不疲。觀音菩薩見此情形十分憂慮,但她憂慮過後卻舉步下凡,變作娼妓縱身欲壑,人皆可夫……”

宗四的心裡突然膩歪起來,心思直往家裡跑。因為家裡有一個佛龕,佛龕裡端坐著觀音菩薩,觀音菩薩一天到晚要享受妻子供奉的兩炷香火。

“壞啦!”宗四幾乎驚叫著說,“懷禮他媽供了這麼多年,原來供了個婊子!”

他說完這話,宗雪竹和花柳先生不約而同地看了看他,但誰也沒有理他。這時,從鋪面傳來了宗懷禮吵架的聲音。宗四起身走向鋪面,去那裡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兒子在跟什麼人吵架。

“觀音菩薩法力無邊,”花柳先生說,“足可去勢滅欲,可她偏偏混跡於青樓娼肆,推波助瀾,用意何在?”

“食色性也,”宗雪竹說,“觀音菩薩縱然法力無邊,那也不能逆天而行,去勢滅欲,斷絕芸芸眾生繁衍之路。推波助瀾也好,超度也罷,把人慾推至巔峰之日,便是人慾逆轉之時。世人咎由自取,必痛定思痛,復歸倫理綱常。觀音菩薩縱身欲壑,意欲何為?欲擒故縱是也。所謂不治自愈,便是這個道理。”

“原來如此。”花柳先生說,“先生不以青樓娼肆為慮,卻以鴉片為憂,所以就力倡專事禁菸的政所。”

“鴉片損身傷志。吸食成癮者,輕則傾家蕩產,重則危害鄉里,一旦相襲成風,非但不會不治自愈,倘若視而不見,放任自流,必成不治之症而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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